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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二 「紅小鬼」

  一天早上,我登上預旺堡又寬又厚的黃色城牆,從上面往下看,一眼就望得到三十英尺下的地面上在進行著許多不同的、卻又單調和熟悉的工作。這仿佛把這個城市的蓋子揭開了一樣。城牆有一大段正在拆毀,這是紅軍幹的唯一破壞行動。對紅軍那樣的遊擊戰士來說,城牆是一種障礙物,他們儘量在開闊的地方同敵人交鋒,如果打敗了,就不固守城池消耗兵力,因為在那裡有被封鎖或殲滅的危險,而要馬上撤退,讓敵人去處於這種境地。一旦他們有充分強大的兵力可以奪回那個城池時,城牆拆了就容易一些。

  在開了槍眼的雉堞上剛兜了一半,我就遇見了一隊號手——這時總算在休息,這叫我感到高興,因為他們的響亮號聲已接連不斷地響了好多天了。他們都是少年先鋒隊員,不過是小孩子,因此我停下來對其中一個號手談話時就採取了一種多少是父輩的態度。他穿著網球鞋、灰色短褲,戴著一頂褪了色的灰色帽子,上面有一顆模模糊糊的紅星。但是,帽子下面那個號手可一點也不是褪色的:紅彤彤的臉,閃閃發光的明亮眼睛,這樣的一個小孩子你一看到心就軟了下來,就象遇到一個需要友情和安慰的流浪兒一樣。我想,他一定是非常想家的吧。可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估計錯了。他可不是媽媽的小寶貝,而已經是位老紅軍了。他告訴我,他今年十五歲,四年前在南方參加了紅軍。

  「四年!」我不信地叫道。「那末你參加紅軍時准是才十一歲囉?你還參加了長征?」

  「不錯,」他得意揚揚有點滑稽地回答說。「我已經當了四年紅軍了。」

  「你為什麼參加紅軍?」我問道。

  「我的家在福建漳州附近。我平時上山砍柴,冬天就採集樹皮。我常常聽村裡的人講起紅軍。他們說紅軍幫助窮人,這叫我喜歡。我們的家很窮。一家六口,我的父母和三個哥哥,我們沒有地。收成一半以上拿來交租,所以我們老是不夠吃。冬天,我們燒樹皮湯喝,把糧食省下來作來春的種子。我總是挨餓。

  「有一年,紅軍來到漳州附近。我翻過山頭,去請他們幫助我們的家,因為我們很窮。他們待我很好。他們暫時把我送到學校去讀書,我吃得很飽。幾個月以後,紅軍佔領了漳州,來到我們村子上。地主、放債的和做官的都給趕跑了。我家分到了地,用不著再繳稅繳租了。家裡的人很高興,都稱讚我。我的兩個哥哥參加了紅軍。」

  「他們現在在哪裡?」

  「現在?我不知道。我離開江西時,他們在福建的紅軍裡;他們和方志敏在一起。現在我可不知道了。」

  「農民喜歡紅軍嗎?」

  「喜歡紅軍?他們當然喜歡。紅軍分地給他們,趕走了地主、收稅的和剝削者。」(這些「紅小鬼」都有他們的馬克思主義詞匯!)

  「但是說實在的,你怎麼知道他們喜歡紅軍呢?」

  「他們親手替我們做了一千雙、一萬雙鞋子。婦女給我們做軍服,男子偵察敵人。每戶人家都送子弟參加我們紅軍。老百姓就是這樣待我們的!」

  不用問他是不是喜歡他的同志;十三歲的孩子是不會跟著他所痛恨的軍隊走上六千英里的。

  紅軍裡有許多象他一樣的少年。少年先鋒隊是由共產主義青年團組織的,據共產主義青年團書記馮文彬說,在西北蘇區一共有少年先鋒隊員約四萬名。單單在紅軍裡諒必有好幾百名:在每一個紅軍駐地都有一個少年先鋒隊「模範連」。他們都是十二歲至十七歲(照外國算法實際是十一歲至十六歲)之間的少年,他們來自中國各地。他們當中有許多人象這個小號手一樣,熬過了從南方出發的長征的艱苦。有許多人是出征山西期間加入了紅軍。

  少年先鋒隊員在紅軍裡當通訊員、勤務員、號手、偵察員、無線電報務員、挑水員、宣傳員、演員、馬夫、護士、秘書甚至教員!有一次,我看見這樣一個少年在一張大地圖前,向一班新兵講解世界地理。我生平所見到的兩個最優美的兒童舞蹈家,是一軍團劇社的少年先鋒隊員,他們是從江西長征過來的。

  你可能會想,他們怎樣能經受這樣的生活。已經死掉或者被殺的,一定有不少。在西安府污穢的監獄裡,關著二百多名這樣的少年,他們是在做偵察或宣傳工作時被捕的,或者是行軍時趕不上隊伍而被抓的。但是他們的剛毅堅忍精神令人嘆服,他們對紅軍的忠貞不貳、堅定如一,只有很年輕的人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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