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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就走這條路,」項英騰的站了起來,大聲喊道。這聲音仿佛充滿希望,聽起來就像一個久久跋涉在浩瀚沙漠的人,突然找到甘泉一樣,興奮中挾帶著瘋狂。

  看到周圍的人那種驚詫的目光,項英自覺過於失態,便點燃一支煙,以稍稍平靜一下難以平靜的心情。

  他繼續說道:「志高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們。既然向東不讓走,向北不能走,那麼我們就應該向南走。」

  「向南,向南!」項英如同受到電擊一樣,渾身在顫抖。兩天來壓在心頭的愁雲頓時消失。靈感竟是在絕望中產生的,這靈感如果發展、擴大,就會變成希望,就會成為現實。

  靈感,是長期思索的結果,是長期積澱的能量噴發。

  「同志們,向南走,向南繞道茂林、三溪、旌德,向蘇南轉移。」項英堅定地說著,出現這種念頭,連他自己也覺得過分突然。

  「這條路重慶、延安都不同意。」周子昆平靜地提醒著項英。

  「向南,這條路線我們曾經研究過。」項英繼續說,「蔣介石逼我們向北,目的有二,一是避免我們增強對韓德勤的攻擊力量,二是想讓我們在日軍的炮火之下葬身江底。可是,我們偏要向南,他不打,我們安全,他要打,我們就到黃山、天目山打遊擊去,開闢一個新天地。責任完全由蔣介石負。」項英仿佛看到黃山山脈中新四軍健兒的戰鬥身影,仿佛看到自己仍以新四軍政委的身份去出席黨的七大。沒想到「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南進計劃竟在絕望中再生!

  「向南,看起來安全主動,實際上危險最大。」葉挺鏗鏘的聲音把項英從幻視中拉了回來,「去上饒找顧祝同談判的時候,我和志高同志順便勘察過這條路線,群山之中,要隘遍佈,包圍容易突圍難……所以我考慮還是應該向東。」

  「對,」周子昆附合道,「我看軍長的想法比較穩妥。」

  人的情緒非常古怪。心理學分析表明,逆反心理不僅僅易產生於青少年,更容易產生于重權在握的高層領導人中,他們的任性與固執,是權力與尊嚴的象徵。如果葉挺、周子昆一致同意向南,項英很可能提請大家,研究一下不利的條件。然而現在,葉、周的反對,反而使項英下了決心。他看了一下手錶,已近飯時,便宣佈會議休會,下午繼續進行。

  南進計劃峰迴路轉,曙光在前。項英帶著無比的暢快離開了會場。他心裡很清楚,項英決定的事情現在已經無人敢推翻了。能夠和他直言相抗的陳毅走了,敢與他據理抗爭的張雲逸、鄧子恢和譚震林也都走了。使他最為惱火的是葉挺,但葉挺有個弱點,不是共產黨員,不具備與他抗衡的條件。

  既然向南,就應該把南線的情況再進一步瞭解一下,項英懂得,情況越明,決心才能越大。於是,他拿起電話,接通了偵察科,詢問南線茂林地區的敵情變化。一位偵察參謀回報:派出的偵察人員尚未歸來。

  三天前的夜晚,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使上官雲相從夢中驚醒,第三戰區參謀處長岳星明壓低嗓音,十分簡明地通報:據可靠消息,某方將有突然行動,為防不測,顧長官命令,速作準備,各防堵部隊均進入臨戰狀態。

  上官雲相感到事情非同小可,遂緊急部署,擬就電文,連夜發出:

  甯國。第40師師長方日英:〈特急密〉
  長官電示:某方將有突然行動。特令你部,接電之時,立即於12月27日行動,12月31日抵胡樂司,開赴三溪、星潭一線,實施防堵〈對部隊可佯稱回後方休整〉,加緊趕修工事,並迅速向雲嶺方向派出便衣偵察,早悉某方動向,務須迅速、機密,勿泄意圖,以免給對方以口實。切切此今。執行情況,仰即遵辦具報為要。
  上官雲相
  世引

  方日英接電後,清點人馬,風雨兼程,沿青龍山腳,直奔星潭……

  雲嶺。

  下午,軍分會會議復會。

  項英臉上泛著紅暈,清了清嗓子繼續主持會議。看得出來,他的情緒比起清早來要好得多。

  「同志們,現在繼續開會,」項英環顧一下四周,發現周子昆沒在會場,便轉身詢問李志高。李志高回答:「周副參謀長因病缺席,他有些發燒,回去休息了。」

  項英心裡一沉,有些不悅,但轉而又覺得輕鬆起來。周子昆病假缺席,更沒有人興風作浪了。於是,他稍稍提高了嗓音:「同志們,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如沒有意見……」

  「咚咚咚!」葉挺的手杖在敲擊著地板,這敲擊聲打斷了項英的話。葉挺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不同意,向南取道茂林,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孫子兵法》說的好:『凡兵,以正合,以奇勝』。顧祝同、上官雲相,在東面屯兵嚴陣以待,而在南面卻留一個營兵力。這是誘我們上鉤。如果我們向南,他們的機動部隊方日英部會出奇兵至茂林、星潭一線,打我們伏擊。況且,南面山多河流多,軍部機關目前病號增多,宣傳部長朱鏡我胃出血,組織部長李子芳剛動過手術,還有一些女兵沒有經過嚴格的山地訓練,走山地一定有很多困難。」

  葉挺話音剛落,會場開始亂了起來。項英有些不耐煩,大聲說道:「山多有什麼不好,我們新四軍就是靠『山』起家的,現在怎麼怕起『山』來了。只要顧祝同朝我們開槍,我們立即分散打遊擊,再當幾年山大王有什麼了不起?!」他看了看手錶繼續說道,「中央要我們自己制定方針,一再批評我們行動遲緩,同志們也說北移路線制定得越快越好。現在時間這麼緊迫,會議不能開得太久。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我們就決定走南線。大家看什麼時間出發為好?」

  與會者再一次領略了項英這種獨斷專行的作風,會場沉寂了。項英見大家不表態,便果斷地說道:「我看,先讓大家安心過個新年,元月2日、3日作出發準備,銅陵、繁昌前線各部隊秘密集中到雲嶺、北貢裡地區,元月4日出發,各部隊由原地突然南進。」

  「我想,是否先呈報中央,」袁國平提出建議,「待中央批准後……」

  「給中央的報告晚上即可擬出,」項英打斷了袁國平的話,「我看中央不會不同意的。」項英看上去胸有成竹,但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向中央報告。

  開了一整天的軍分會會議結束了。

  周子昆躺在床上。他感到頭痛眼暈。軍分會會議那種氣氛仍在眼前縈繞。

  參謀長走後,他實際上擔負著參謀長的重擔。可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尤其是重大軍事問題上,他卻無法行使自己的權力。他曾感到過壓抑,但又時常告訴自己,要全面地看待每一個同志。他覺得,項英同志的家長制作風是很嚴重的,這與項英同志的經歷有很大關係。但是在中國這塊有著幾千年封建歷史的國土上,家長制作風已經植根於很深的土壤之中。況且,家長制作風的形成也是有著許多因素的。項英同志在新四軍中的崇高威望是人所共知的。他平易近人的群眾工作作風和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曾使許多戰士感動。幾年來,他把自己的薪水全部交了公。每天勤勞不倦地處理著繁雜瑣碎的公務,事無巨細,每必躬親,從未有過完整的睡眠。新四軍組建以來,項英同志幾乎拿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把那些來自八省的「山大王」們改造成為一支紀律嚴明、戰鬥力很強的正規部隊。戰士們愛戴他,如果不能正確對待這種愛戴,如果不能正確對待自己,就必然形成獨斷專行的領導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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