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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昨天我做夢就夢見你了,你抱著我,還讓我摸你的胸脯呢!我說你的身體是我的,那麼我的身體也是你的,我要把它洗得乾乾淨淨,讓你把我乾乾淨淨地帶走……我還沒準備完……你怎麼來得這麼快啊!」

  謝有盼呆呆地看著她,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她的眼前,江南雨的兩條臂膀一下就抱住了他的脖頸,火熱的身體驟然入懷。謝有盼抱著她溫潤的身體,手落之處柔軟滑膩,令他渾身顫抖。和眼前的情形相比,剛剛在下面經歷的生死拼殺簡直像地獄一樣可怕了。

  火焰竄上了門框,一串火星啪地爆了過來,猛地驚醒了沉醉在她懷抱中的謝有盼。他立刻沖向門口,用腳去踹著火的部分,趁著火苗下去了,他伸頭去看看外邊的火勢,走廊天花板的一塊半米見方的石灰突然墜落,正砸在他的頭上。謝有盼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只往回走了兩步,就一頭撲倒在地上了。

  「火!全是火!瘋狂的火……」

  不知過了多久,謝有盼慢慢地掙開雙眼,覺得呼吸困難,烈焰灼人,眼前濃煙密佈,火苗已經掠上了房頂。扭頭一看,整個走廊已經被大火團團湧滿,窗外也是烈火熊熊,玻璃被燒得嘎嘎作響,整個大樓開始轟隆隆地震動。江南雨跪在他的身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她赤裸的身上大汗淋漓,臉上卻仍是鎮定而甜美的微笑,那雙夢一般的眼睛看著他,仿佛在看她自己的孩子。

  謝有盼掙扎著站起來,冒著湧進的火苗沖到門口,整個樓道已經燒成了通紅一片,腳下的地板已經滾燙,隨著大樓微微地顫動著。

  「完了……」謝有盼痛苦地低下了頭。

  「有盼,我們哪也不去了,我們就在這裡好麼?」

  她的雙手柔柔地從背後抱住了他。謝有盼看著周圍逼近的火,慢慢地退了回來,他的絕望如同身邊的火苗一樣在周身蔓延著,翻滾著。片刻,他靜靜地轉過身來,她的身體像燃燒的火炬,比周圍的烈焰還要燒得猛烈,那光芒拂去了他的憂傷,卻在點燃他心中的火焰,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沖了下去,將自己的身體燃燒起來。他猛地抱住她,如狼一樣吻著她的臉她的嘴她的胸脯她的肩膀。他的衣服閃電般地除去了,在絕望和希望裡,他奮力找尋著自己的目標。天花板掉落的火星落在他赤裸的身上,使他更加緊張和衝動。他一把將江南雨抱起來,無比輕柔地放在那寬大的桌子上,然後慢慢地爬上她的身體,緊緊地壓住了。火光下,她的臉龐是那麼美。她微閉著眼睛,靜靜地讓謝有盼在她的身下搜索著,當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從下面傳來時,江南雨猛地睜開雙眼,在尖叫聲中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和他緊緊地融為一體。

  「你愛我麼?」

  「當然……」

  「我要你說……」

  「我愛你,親愛的南雨……」

  「我說過我是你的,以後永遠都是你的了……」

  「我們終於在一起了……南雨,我們要死了,你怕麼?」

  「我們不會死的,醒來之後,我們是兩隻快樂的蝴蝶……」

  烈火中,謝有盼用全部的愛在她身上耕耘著,澆灌著,撞擊著,仿佛童年時在芬芳的田野上盡情奔跑,在如詩的麥浪裡縱聲歡笑,在長滿鮮花的河邊享受陽光,在村口的大楊樹上蕩起秋千。他的動作雖然生疏,卻是如此的猛烈,以至於桌子都要塌裂了。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在浪尖的小船,在汪洋的大海之中發瘋般的上下顛簸,每一次前進都波浪翻滾,每一次後退都驚心動魄。他又覺得自己像一隻堅硬的、燒得通紅的鐵釺,正在一個同樣通紅的高爐裡搗攪著火熱的鋼水,每一次攪動都火花四濺,每一次噴發都烈焰升騰。他的猛烈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尖叫,一次又一次地呼喊。謝有盼知道自己被烤焦了,燒裂了,露出了森森白骨,可他並沒有停下最後的掙扎,當他把最後的愛和絕望全部注入她的體內時,謝有盼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他們的大地和天空在這一瞬間驟然崩裂……宇宙無邊,星光無限……他們緊緊地擁抱著,深情地對視著,交纏在彼此的懷抱裡,在天旋地轉中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幾天後,在中央文革小組簡報上登了一條內容:11月8日,北京法律學院的反革命堡壘紅色戰鬥軍被我革命組織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簡稱三司)徹底擊垮,揪出了藏在北京法律學院的一眾「牛鬼蛇神」和頑固的當權派。紅色戰鬥軍被徹底取締,其反革命頭子、國民黨反動派在我革命陣營中安插的奸細謝有盼,拒不投降,在教學樓中負隅頑抗,終至葬身火海……

  當老四王齊富瘸著腿來到板子村時,正值臘月初八。他給老旦和翠兒帶來了這個噩耗,也帶回了謝有盼帶血的軍帽。只說了幾句,他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村口了。

  有盼兒死了?

  那人走了好一陣,老旦和翠兒都沒醒過來。這怎麼可能?兒子已經把自己打倒了,回到北京應該是風風光光地闖蕩出來了,怎麼會被別的造反派衝垮了呢?為了救一個女子被砸死在大樓裡了?有盼兒怎麼會這樣做呢?沒聽說他提過一個女子啊。諸多可怕的疑問在夫妻倆的腦子裡攪和著……

  這比噩夢還要恐怖的事實徹底擊垮了他們,老旦和翠兒在冰天雪地裡抱頭痛哭了。他們從未這樣痛苦和絕望過,仿佛天地之間已經沒有一寸的容身之地!老旦攙著已經站不住的女人,慢慢地蹩回了自己的院子。女人進了屋之後,除了哭泣和神經質的抽搐,再沒有說一句話。

  還沒等他們從悲傷中喘一口氣,公社的造反派們又來了。上面指示,全面奪權的時代來了,全面內戰的高潮來了,於是兩鄉三社的造反派們也來了。老旦和翠兒在麻木中又一次被拎上高臺,反剪雙手跪在地上戴起了高帽。上萬人在台下高呼著,輪流批判著臺上二十多個反動派和「走資派」。郭平原和他的婆娘也在臺上,二人都哭喪著臉,鼻涕橫流。在幾個造反派把郭平原架起飛機時,郭平原竟然屎尿都流下來了。

  老旦和他的女人面容呆滯,任憑造反派們如何打罵,毫無表情,一聲不響。以謝國崖為首的公社造反派們很不滿意,飛機式,抽嘴巴,頭撞地都試過了,這個老旦就是不哼不哈,如今竟然連使勁抵抗都不願意了。這簡直是對革命者的蔑視!謝國崖發了狠,讓人把老旦直直地立挺了起來,沖著台下大聲喊道:

  「反革命的人不會說話,看看他反革命的蛋會不會說話?他敢叫老旦,而且一叫就是幾十年,就算你改了反動派的名,也改不了你反動派的蛋!交待!你和你在臺灣的大兒子是怎麼串通的?把他的褲子脫下來,我看看他這個反革命敵特的黑蛋到底有多黑,到底有多長……」

  台下的人高聲叫好。幾個人上來就扒老旦的褲子,老旦撐不住了,呼啦一下跪了下來。

  「俺交待,俺交待,別擼俺的褲子……」

  「不行,給他扒下來……」謝國崖狂叫著。

  就在老旦的棉褲要被解下來時,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地撞向那幾個人。老旦看到,那竟是再沒有說話的翠兒。一個造反派被翠兒硬生生撞下了高臺,可她也收不住勢,一起摔了下去。老旦猛地跪在台邊,伸頭向下看去。女人的身體直直地臥在下面,臉沖著地,兩臂張開,一動不動,像一隻在風中滑翔的鳥。旁邊的造反派摔得大口地吐血,眼白都翻了出來。

  「翠兒啊……謝國崖!我日你媽……」

  老旦向謝國崖撲去,可身體被人拉住了,一頓劇烈的拳打腳踢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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