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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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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知道了別罵俺啊。」 「俺罵你幹球啥?快講你從哪裡知道的哩?」 有盼兒笑嘻嘻地拉著他娘的手,把她一直拉到後面的農具房裡,進了門反手掩了,再掀開一道布簾,原來放白菜和高梁杆子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小房間,有根兒正在那裡聽著一個盒子,那個盒子長相古怪,像是個燒爛的火爐子,插了幾根電線,電線一邊連著那個盒子,一邊連著放在破臉盆裡的一大塊黑石頭上,石頭上還繞著一圈一圈的銅絲。 「哥,讓咱娘聽聽!」 有根兒把目瞪口呆的翠兒按坐在長條凳子上,用手去擰那個破盒子上一個缸子蓋兒做成的把手,一邊擰一邊轉那個破臉盆,終於,在一個破喇叭發出滋啦滋啦的一陣聲響之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美聯社報道,中共軍隊于20日淩晨,集中了約一個師的兵力,在三八線東部地區向我聯合國軍某部及大韓民國第九軍32師防禦陣地發動了一次猛烈進攻。中共軍隊炮火非常猛烈,其間有蘇聯國的喀秋莎火箭炮,我聯合國軍某部與大韓民國防禦部隊經過一晝夜激戰,擊退了中共軍隊的進攻,現正在發動就地反攻……」 「這……這個是咋回事?這堆破爛咋了能說話哩?好像說話的還不是咱們這邊兒的?」翠兒像是看見地裡冒出個鬼,驚得差點從板凳上彈撞到房頂。 「娘,這不是破爛,這是俺自己做的礦石收音機,是高年級老師在物理課上教的,俺和哥哥去偷聽來的。說話的這個頻率是美國的一個台,一天只播幾個小時普通話……」 「收音機?俺的天爺呦!你們兩個小閻王,這是收聽敵臺哩!這是反革命幹的勾當哩!你們還想不想活了?你們這兩個不要命的貨呦!」 翠兒嚇得手腳亂顫,她一邊低聲罵著,一邊四處尋找鐵錘和鎬頭,想要一下子砸爛面前這些恐怖的物件。 日子一天天過去,板子村似乎從未如此的祥和安定過。村口的廣播裡講,全國形勢一片大好,農村形勢一片大好,農村生產互助組已經在全國農村範圍內基本建立,糧食產量已經恢復到了鬼子來之前的水平。 翠兒眼看兩個孩子快長大成人,各有各的本事和心智,大有將來超過他爹的態勢,這心裡比看見地裡豐收還要舒坦。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胖了,這和當年老旦離家之後自己一年就瘦成個皮包骨可大不一樣。廣播還天天在說板門店談判,翠兒自忖,既然兩個冤家對頭都能在什麼「店」裡坐下來談判,估計再不會幹啥大仗了,男人就該回來了。 3個月前,板子村有了自己的郵政所,第一封信是郭平原在東北的親戚寄來的。由於農忙已經過去,全村的閑漢們沒事就等在那個刷了綠漆的小房子前面,等著看誰家有信來。郵遞員是走著來的,小夥子個子不大,相貌也平常,腿腳卻好使。他從縣裡下來,一個星期內可以把方圓50裡地的所有村子都走遍,每到一處都受到熱烈歡迎,據說還有不少姑娘稀罕上了這個天天串村子的公家人。郭平原的那封信幾乎在全村大人的手上傳遍了,人們雖然大多看不懂信封上的字,可卻認得上面的日期,眾人掐著指頭算計半天,就紛紛驚歎於這信的速度了,東北那麼遠的地界兒,只半個月就到了,這不趕上八百里加急了麼? 這一天下了大雪,各家各戶都悶在炕頭上不出門。很快就要過年了,各家女人都開始準備過年的吃喝和衣服,手巧的還剪些窗花準備著。牲口都入了圈,冬小麥已經用糞蓋過了,田壟裡還撒了麥糠和碎秸杆用來防寒保墒。村民們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心裡都美滋滋的。這哪是下雪哪,簡直就是下糧食哩!這麼好的雪,明年開春麥子准保長得好。翠兒一個人在院子裡面瞎收拾,孩子們明天就回來,她在熱乎乎的炕頭上坐不住,跑出來看看雞棚會不會被雪壓了,剛給雞棚加了幾根棍子支角,大門就被人捶得山響了。 「劉玉翠同志在家麼?」 「你是誰哪?」 「俺是郵遞員牙子,有嫂子你的信哩!」 翠兒一怔,俺的信?也就幾秒鐘的工夫,翠兒高興得幾乎蹦了起來,手中的棍子杵著了窩中的雞,把一窩睡得正香的母雞捅得咯咯亂叫。除了自己的男人,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給自己來信。 拉開大門,翠兒看見一個白人,這個可憐的郵遞員被雪裹了個結結實實,鬍子眉毛都白了,噴出來的也是白氣,凍得直打哆嗦。他的手裡舉著一封信,上面幾個紅紅的字煞是鮮豔。 「這大雪天的,黃鼠狼都不出窩,大兄弟你咋的還往這裡跑哩?快進屋來,炕上暖和。」 郵遞員牙子也不謙讓,快步進屋,在門口抖落一身的雪,一屁股就上了炕。 「翠兒嫂,要是別人的信俺就不來了,這大雪天俺還怕路上野狗叼哩!可俺接了信一看,是東北部隊寄來的,俺哪還坐得住?管保是你家爺們在朝鮮那邊當兵哩!可到了你們村,村口連個鬼影都沒有,郵政所那廝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俺是敲了幾家鄉親的門才找到你這裡哪。」 「那可辛苦你了……哎呀兄弟,你暖和著,快把信給俺看看,急死俺了。」 翠兒拿過那封信,仔仔細細拆了,攤開來卻只認得開頭的「翠兒」和最後的「老旦」幾個字,臉紅著急地問那牙子。 「牙子你認得字,幫俺念念。」 牙子揉了揉凍紅的眼睛,慢慢地念道: 「翠兒,俺是你男人。現在才給你寫信,是因為這一年多來一直沒工夫,這邊打仗活忙,俺也不太方便找其他同志幫俺代筆。你們都還好吧?俺到了朝鮮才半年多就打了幾場大仗,俺帶的部隊很讓咱志願軍長臉,把美國鬼子和南朝鮮鬼子們打得那個球相就甭提了!還立了集體二等功。俺又攢了幾個章,而且朝鮮人民軍還給咱們也發了軍功章哩!上面的字全是朝鮮字!可俺命不好,只負了點傷就被抬回東北了,養傷養了半年多,醫生們不讓俺亂動,就胖了一大圈。傷好得很利索,你別心裡瞎惦記。俺自那以後也再沒有進去過鴨綠江那邊,現在咱們志願軍正和鬼子們談判哩,國內補充了很多新的部隊去朝鮮,看樣子是用不上俺了。不過也說句實話,俺帶的那個營幾乎都犧牲在第二次戰役了,再回去帶的又是生面孔,沒啥意思了。這回又讓老婆你說著了,俺真命大。 「這一年多來,俺受部隊的調遣,一直在後面做入朝部隊的戰前動員工作。俺現在是戰鬥英雄哩!成天給入朝部隊介紹對付美國鬼子的經驗。現在前線上雖然還是天天打炮,可是大仗已經有一年沒打了,38軍已經撤回來休整,俺也沒有原來那麼忙乎了。前天,團裡政委告訴俺,說俺的任務完成了,俺可以回家了,俺那個高興呦!這不,俺半夜就拉著小李同志給你寫信了! 「俺準備下周坐軍列先到鄭州,再從鄭州往縣裡去,那邊有部隊接待,一路上都有安排。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估計俺已經在路上了。孩子們都在縣裡上學吧?你就到縣裡去找孩子們,俺應該先到縣裡,部隊已經通知了他們,咱們在那裡見面吧。這次回家,俺就真的是哪兒也不去了,俺也再不打仗了,就拉著你過日子,這往後的日子啊,俺想一想,這心裡就樂哩! 「對了,再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俺已經入了党,是師政委點頭批的,俺已經舉手宣過誓了,現在是中國共產黨黨員了……」 在一個不眠之夜的第二天一大早,翠兒拎著個包袱就出門了,起早餵牲口的鄉親們很是納悶,這婆娘一大早要幹啥去? 「翠兒,為啥這著急忙活的,幹啥去?」 「俺去城裡找娃子們,他爹就要回來了!」 「哎呀,那可是哩,老旦可回來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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