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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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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最後一撥人帶著楊北萬和通訊員去休息了,這邊的飯菜已經上了桌:一大盤金黃的炒雞塊,一盤嫩嫩的蔥花雞蛋,兩張切好的油黃大餅,一碗晶黑的黃瓜把兒做的鹹菜,還有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桌上一瓶酒是村長郭平原拿來的,有根兒已經用熱水溫過了。那桌子看來是新做的,亮漆在油燈下面泛著暗紅的光亮,矮矮地敦在炕頭上。被子和枕頭整齊地疊在最裡面,熱乎乎的土炕散發出一股甜甜的土坯味道。兩個孩子笑嘻嘻地坐在炕上看著自己,等著自己上炕吃飯,眼睛也時不時地瞟向那噴香的飯菜。女人給老旦打來了盆熱水,讓他坐在炕沿上洗腳,卻不讓他動手,對著孩子們呵斥道: 「有根兒有盼兒!荏兩個饞貓,別只顧著惦記你爹的菜,給他倒酒啊……你別動手,俺幫你洗了,你只管吃喝你的……」 翠兒脫下老旦的濕厚的鞋,擼下他厚厚的氈襪,小心翼翼地把他冰涼的腳放進熱水裡,抬起頭來問道: 「燙不?要是燙俺就再給你兌點涼的?」 老旦輕撫著女人的頭,昏暗閃爍的油燈下,女人頭上的白髮已清晰可見,她才是三十出頭的女人啊!老旦憐惜地看著女人,一時竟哽咽了。女人卻只是埋著頭蹲在那裡,給自己洗著腳,待到用毛巾揩幹了,女人抬起頭來,老旦看到女人早已是淚流滿面。 「沒良心的!十三個年頭,你連個信兒也沒有,早以為你和村裡出去的後生們一樣死個球了,俺要是不為你這兩個孩子,趁早就改嫁了,誰要守這十三年的活寡……」 老旦忙用手去擦女人的淚,女人卻端起洗腳水躲開了。老旦看著孩子們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倒著酒,有根兒還用手指夾起兩塊兒雞肉塞進有盼兒嘴裡,然後沖著自己一陣憨笑,老旦也朝他們笑著,把他們招呼到桌子兩邊,給每人一塊餅再夾一塊肉,看著他們狼吞虎嚥地吃下去。翠兒回來也坐在桌子邊上,一邊擦手一邊看著自己,給自己一杯一杯地倒酒。酒味、菜味和女人孩子的氣息,融合在炕頭升騰的熱氣裡,老旦第一次聞到如此濃烈的幸福的味道…… 當孩子們在側屋裡睡下,女人用顫抖的雙手脫去男人的衣服時,她被老旦那溝壑縱橫、星羅棋佈的傷疤嚇得差點尖叫出來。她驚恐又愛憐地撫摸著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痕,怎麼摸也摸不完摸不夠,最後摸到他那根依然完好的雄根上,女人湊到眼前左右上下看了又看,確認它沒有損傷之後,再次哭著撲進老旦的懷裡。二人灼熱的眼淚把他們彼此緊緊地粘在一起,老旦將十三年來的思念和渴望化做驚天動地的壯舉,如同端著機槍掃射一般迅猛地衝撞著,發射著。 女人火熱的身軀發出陣陣顫抖,迎接著他。在低聲的呻吟裡,她的身體緊繃著,用十指死死扣進他的後背,在老旦猛地抱緊自己的刹那,她感到自己要被一顆炮彈轟烈了一般突然陷入暈眩,明明是在黑夜,她的眼前卻泛起一道白光,雙耳裡鼓聲震天,雷聲陣陣,她感到自己十三年的渴望在這一次轟擊裡被完全燃燒起來,那熊熊烈火衝破她的喉嚨,沖出這座土房,在茫茫的雪原上蔓延,融化著這個冰冷的世界……二人就如此久久地交纏著。突然,女人猛地睜開雙眼,用牙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之猛讓他感到驚訝。女人在自己的肩上留下了兩排血紅的牙印,然後在一聲滿意的歎息中沉沉睡去了。老旦輕輕揉捏著她的乳房,親了又親。白雪映照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屋裡,照在女人黝黑的臉龐上,她的眼角還掛著淚花,可她分明是在笑著,臉上的皺紋仿佛在一夜之間舒展了。老旦輕輕地給女人蓋上被子,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回家了……」老旦心裡輕輕地說。 在老旦參軍之後,翠兒並沒有隨著很多人逃向山西和湖北,她無法忍受離開自己經營多年的家園的痛苦。鬼子不也是人麼?於是她和板子村的大多數人一起,留了下來。鬼子和偽軍不久就進了村,但出乎意料的是,鬼子進村後並沒有大舉殺人,只是把村長換了,在村口訓了幾次話。那個一臉賤相的東北翻譯說太君的意思是:皇軍是來幫助你們的,是為了讓你們生活得更好才把政府軍趕走,大家要和皇軍精誠合作,幫助皇軍共建什麼「大洞牙拱籠圈」等等。總之,檯子上站的那個只有叫驢般高、卻有母豬般胖的太君總是掛著一臉耗子般的笑,腰上的軍刀還時不時耷拉到地上。他語氣溫和,還給孩子們發了一些從沒見過的糖果。日本兵們昂著頭在村民面前列隊,臉上也沒有什麼殺氣,他們甚至給村民們發放了不少粗糧和布匹,在新任村長謝三驢的帶領下一家一家地發放。 鄉親們看到鬼子並沒有像政府說的那樣猙獰,似乎還算溫和,就把提著的心放進了肚子裡,自然也不敢找鬼子們的麻煩。只是跟著鬼子來的一幫偽軍最喜歡胡作非為,蹭飯從來不給錢,臨走總還要抓個活物去。村中木匠謝保立的膽子大,對搶走他木料的偽軍咬牙切齒,就壯膽跑到鬼子那裡告了一狀,鬼子居然把那幾個爛偽軍拉出來,當著全村鄉親們的面抽了一頓鞭子。後來偽軍找機會報復那謝保立。謝保立的兒子和老旦一起去參的軍,可是只半年就和幾個板子村的後生跑了回來,藏在家裡沒多久,他們就被偽軍半夜抓走了。在鬼子炮樓裡關了半個月之後,就讓謝保立等人前來認屍了。謝保立暈厥在血肉模糊的兒子面前,心病犯了,沒能熬過冬天。 但是總的來說,這幾年板子村都和鬼子處得不錯,反正也是按年頭交糧食上稅,和國民政府差不多,只要他們不害人,誰又敢冒頭惹事呢?鬼子軍隊時常從村口經過,村裡的娃們最喜歡去看浩浩蕩蕩的鬼子過街,那架勢比正月十五過戲好看多了,運氣好還可以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撿到一些子彈等什物。大人們被謝三驢組織起來,舉著條幅在村口歡迎或者歡送鬼子們經過,舉著各色小旗子,喊著自己也聽不懂的幾句日語。 又過了兩年,鬼子突然管得嚴了。村子四角修起了炮樓,進出板子村竟然開始要出入證了。鬼子的態度開始變得惡劣,罵人打人踢人對村姑動手動腳的事情常有發生。有西面回來的人說鬼子在那邊打得不如意,而且共產黨的遊擊隊開始在附近出現,把小鬼子折騰得鬧心。聽說南邊的易村全村人被鬼子屠了,殺得一個不剩,村子燒了個精光,連只狗都沒有跑出去,就因為一個什麼武工隊在那邊幹了幾個鬼子,鬼子要人,可是鄉親們也不知道這些人打哪裡來,躲在哪裡,實在無人可交。鬼子生了氣翻了臉,先把村裡老漢們殺了一半,鄉親們為了自保交出去村裡幾個傻子,可鬼子不傻,就把全村人都殺了。 消息像瘟疫一樣在板子村迅速傳開,各家各戶都心驚肉跳。村裡開了幾次會,謝三驢告誡大家千萬別去招惹那些來路不明的帶槍和帶刀的人,這鬼子的臉說變就變,比那公驢的球還變得快,千萬不能讓鬼子抓了話柄拿刀殺人。曾經有幾個八路派來的工作隊來板子村考察情況,住在原來的村長家裡,謝三驢知道了,立刻帶著治安隊的兵把他抓給了鬼子。鬼子為此賞了謝三驢不少大洋,還給了他一個高麗女人。可還沒等謝三驢嘗嘗這外國女人的味道,他的屍體就被高高地掛在了村口的牌坊上面,身上掛著一條白布,上寫:漢奸的下場! 這下鄉親們更害怕了,這不誰也招惹不起了麼?這謝三驢雖說喜歡拍鬼子馬屁點頭哈腰,偶爾也占占別人的女人,可總的來說他對鄉親們還是維護的,交出八路也是怕板子村遭受易村的下場。這八路神出鬼沒說殺便殺,以後誰還敢替鄉親們維護和鬼子的關係哪?於是這個新任村長選了幾輪也沒人敢上,最後還是讓謝三驢的大哥謝大驢來頂替了。 自打男人走後,多年來收不到他的丁點兒音訊,傳來的消息都是鬼子又攻佔了多大的地界,國軍又節節敗退了幾百里等等。村子裡被抓去當兵的後生有跑回來的,二子就是一個,他說老旦所在的部隊早已在黃河邊就死光光了。翠兒大哭一場,給他戴了白衣,便要帶兩個孩子回娘家去。可中間幾十裡地鬼子炮樓林立,八路也神出鬼沒,不敢亂走。娘家人設法捎信過來,說上幫子村也不安生,鬼子正在掃蕩,八路有隊伍在村裡晃,還是留在原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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