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無家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
老旦興奮不已,眼前的情景令他想起了當年在岳陽受到的百姓歡迎,只是如今沒有了那麼多嘩啦啦亂閃嚇自己一跳的照相機,卻多了一筐筐百姓捧出來的饅頭和雞蛋。戰士們哪裡見過如此熱烈的歡迎場面,怎麼比當年歡迎抗日國軍歸來還要熱烈啊?在王皓教導員的同意之下,戰士們接受了百姓們送來的食物,個個放開喉嚨吃個死飽,只是不能喝酒。浠水縣城的百姓們脾氣火辣,你不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相互端著喝,半天下來,整個縣城酒氣熏天,滿街都是倒頭便睡的醉漢。2營的戰士們暗暗叫苦,還得背著他們一個個送回家,直折騰到半夜才得休息。 隨後,2營連戰連捷,披荊斬棘,解放了麻城周邊三個鎮,也解放了第11軍軍長李成方的家鄉李家河。在那裡,戰士們看見了國民黨部隊做下的罪孽:在這個紅軍迭出的小村子裡,一半的村戶被慘無人道地肅清。李家河斷壁殘垣,寡婦滿街,老人羸弱,男人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殺害,殘垣斷壁焦痕猶在,村口高高的一排杆子上,曾經掛滿了人頭,那粗愣的鐵絲上還留著血痕。2營原來的國軍戰士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同時感到深深的自責——自己怎麼曾經和這樣的部隊攪在一起?那種滋味真是一種煎熬,而這種煎熬立刻就在心中轉為了仇恨,他們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向江邊開拔,用自己手中的槍去消滅製造這種恐怖的國軍,消滅蔣介石! 3月底,二野一部攻克麻城,穿過了安徽和湖北邊界地區,開始在宿松黃梅一帶集結,大軍準備渡江。 2營接到死命令,一個月之內,所有的人要學會游泳、划船和掌舵。這讓老旦犯了難,自己雖說不算旱鴨子,但是算不得老手,如何去教戰士?肖道成這廝真會抽鞭子,好在營裡有幾個老兵毛遂自薦,說是長在河邊,從小就光腚在河裡玩耍,練就了空手下水抓魚的功夫。老旦和王皓聞聽大喜,當即任命他們為各連教官,讓全營戰士立刻開始練習游泳。 4月的江水仍然冰涼,戰士們雖熱情高漲,還是凍得夠戧,他們在小湖泊裡不分晝夜地練習,下餃子般拼命撲騰,一個個嗆得鼻血橫流。北岸的百姓們看著心疼,就不時送來黃酒為他們驅寒。半個月下來,2營的戰士們在喝夠了水之後,個個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勢不大好看,誰叫那幾個教官只會側著狗刨呢?278旅旅長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劉華山政委前來視察,見2營的人都側著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團裡的訓練教官過來糾正大家的姿勢。 大戰在即,偵察工作自然十分重要,2營的小分隊由楊北萬帶著夜渡長江,潛入敵後方偵察敵情,同時繪製敵人的防禦陣地地圖。在地下工作者的配合下,他們帶回了不少有價值的國軍兵力配置情報,老旦和王皓徹夜分析著這些情報。對岸防區的國軍佈防非常嚴密,火力分佈有輕有重,還有點層層交錯互為犄角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佩服,當問到對岸駐防的部隊番號和將領時,老旦驚得摔掉了手中的放大鏡。 「誰?楊鐵筠?竟然是他?」 「沒錯,是國民黨陸軍劉汝明部79師師長楊鐵筠。」 「老天爺,怎麼會是他哩……」 老旦如何都不會想到,事隔十年,兩個抗日戰場上的生死弟兄竟會在這裡重逢!曾經教會自己那麼多軍事本領的中央軍校精英,那個曾經幾過家門而不入的報國軍官,竟然會出現在大江的那一邊,在自己的部隊面前嚴陣以待?雖然眼前各為其主戰鬥在即,可難道二人還來不及擁抱就要向彼此開炮麼?老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忙去和王皓說了。王皓也頗意外,這個老旦同志,怎麼盡是遇到一些巧事兒?好事兒壞事兒都被他趕上了! 王皓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對方將領曾在新四軍裡待過兩年,也和新四軍遊擊隊的同志們一起戰鬥過,那麼他必然對共產黨和解放軍有著深厚的情感。如果他真像老旦說的那樣有情有義,也曾和老旦在抗日戰場上生死與共,說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勸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戰役頭功一件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當即決定和老旦去旅部彙報。肖道成旅長經過深思熟慮,不敢定奪,就給師部打了電話。陳師長立即拍板:老旦即刻過江,去做戰前說客,希望他楊鐵筠斟識大局,臨陣帶軍起義,或者於解放軍進攻之日全線後撤,撤離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對我登陸部隊不予狙擊和炮擊,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軍亦將通報二野,給予79師各部特別關注,望他三思。 經過考慮,老旦此行只帶上了楊北萬,二人一葉小舟,在夜裡滑入了長江。 江水平靜地流淌著,老旦似乎看見了對岸黑洞洞的槍口。回頭望去,長江北岸一片寂靜,漆黑如魘,可就在這黑暗之中,隱藏著無數大炮和機槍,以及百萬大軍和幾萬隻小船,正在摩拳擦掌抓緊渡江準備,對面密密麻麻的探照燈不時掠過水面,一些魚兒調皮地在光影之間蹦來蹦去。快到岸邊時,老旦點燃了手中的氣死風燈,用手按照當年楊鐵筠教過的信號聯絡方式向對岸打著信號: 別開槍!自己人! 岸上的衛兵總算沒有開槍,很快二人就上了岸。 「站住!幹什麼的?口令?」 「別開槍,俺是原國民革命軍第2軍特種突擊連副連長,俺和你們楊師長曾是生死兄弟,俺要見他。」 「報上名來!」 「老旦!」 幾個荷槍實彈的衛兵上來搜遍了二人全身,不由分說捆了,然後向上彙報。過了不久,一輛吉普車開來,下來兩個副官樣的人,打量了他們一陣,就蒙上眼帶上了車。開了很久,他們被帶下車,推進了地下的坑道,臉上的黑布被扯掉了,強烈的燈光十分刺眼。適應了這光亮之後,老旦看到在屋角的黑影裡,一個模糊的身影縮在凳子上,一隻手露在光裡,二指之間夾著半根煙,一絲煙霧緩緩上升,繚繞在肮髒的燈罩上面。 「老旦?真的是你?」 黑影說話了,是那個淡淡的充滿磁性的聲音,這個聲音對老旦來說依然是如此的熟悉,老旦鼻子一酸,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轉了,他大喊一聲: 「楊師長,是俺哪!俺是老旦。」 楊鐵筠拎過一根拐杖,拄起身來,慢慢地走近了他們。帽檐之下,正是那張英俊而倔強的臉,老旦認得他眼眸中那喜悅的光芒。和十年前相比,他像是老了二十年,白皙的皮膚蒙上了一層古銅色,耳鬢仿佛還有些白髮,左臉上的傷疤清晰依舊,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傷疤延伸到領子下面去了……老旦無法想像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他看上去非常憔悴,甚至有一些駝背了,當年那個黃埔的書生連長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威嚴而穩重的將軍氣質,只是多了一份憂鬱和深沉。筆挺的少將軍服帖在他瘦弱的身軀上,顯得有點松垮,他的右腿裝了一條假肢,走起路來雖然一晃一晃,卻比以前更顯得威嚴。他一身濃重的煙草味道讓老旦很是奇怪,他以前是不抽煙的,聞見自己抽煙都皺眉,這還是當年的楊鐵筠麼? 楊鐵筠緩緩地把手搭在老旦的身上,眼睛在他的身上游來遊去,看著看著眼角也溢出了淚花。突然發現二人還被捆著,他略帶生氣地望那個副官一眼,副官一怔,忙上前將二人解開。老旦松了臂膀,立刻和楊鐵筠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刹那間,二人百感交集,很快再控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