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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那就再多給點手榴彈!咱們能擋住!」

  「好!要注意節省彈藥,讓大家在戰鬥間歇別閑著,把戰壕挖得結實些!大薛怎麼樣?」老旦第一次聽說虎賁的炮兵力量如此薄弱,扭頭驚訝地看了顧天磊一眼,說道。

  「大薛沒事,剛才只有兩個鬼子沖到了陣地前面,都是被他幹掉的!」

  「太好了,晚上就不找人換防了。還有什麼話?」

  「顧連長,讓銅頭給兄弟們燒一鍋湯吧?弟兄們說了,喝他的湯打仗有力氣!」

  老旦和顧天磊哈哈大笑,朱銅頭正好從團裡回來,帶來兩箱師部獎勵的大洋和牛肉,顧天磊忙叫過正在給戰士們分錢的朱銅頭吩咐了一番。朱銅頭一見陳玉茗,兩人像是過了幾年沒見面似的抱在一起。朱銅頭拍著胸脯叫道:

  「承蒙弟兄們看得起我,這鍋牛肉湯包在我身上,看我香死你們,晚上等著喝吧!我自己給你們送上去!」

  「多放幾塊肉啊?」

  「你就放心吧,我還能給你放少了?等晚上我再揣壺酒鑽到你們戰壕裡去,咱哥倆再悶上兩杯……」

  「銅頭晚上見啦!」陳玉茗跟朱銅頭重重地拍了拍手,轉身朝陣地走去。

  下午,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槍炮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但是臨近傍晚的時候又突然沉寂了下去,除了偶爾響起的冷槍和傷員的哀號,就只能聽見民房劈劈啪啪燃燒的聲響了。

  鬼子全線停止了攻擊。這不是什麼好事!

  王立疆等長官不敢怠慢,跑到6連陣地上進行視察。昨天還完好無損的兩排民房,如今已經成了一片瓦礫,地平線上已一覽無餘。這邊的戰鬥竟如此激烈!東邊防禦陣地不同于沅江那邊,可以據險而守,好賴有一條江擋著,而這裡除了一溜一米多高的古城牆墩子,就只有一些民房可做掩護了。如今那一米多高的城牆也已經被鬼子的炮火削平了,前沿陣地的戰士們統統都只能臥在奇溜拐彎的戰壕裡,看上去倒是隱蔽得很好,平平地望去連個影子都看不見。早在一個月前,戰士們就已經把這邊的防禦陣地挖得溝壑縱橫、四通八達,所有的民房都被打通,從連指揮所到前沿陣地也有一條快速運兵道,還做了偽裝。

  新架設起來的電話終於通了,電話那邊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士兵們在那邊大喊著,問朱銅頭的牛肉湯什麼時候可以送來?王立疆等長官聽了都非常高興,把從師部帶來的問候傳給了大家。

  晚上,朱銅頭的牛肉湯終於熬好了。他叫上一個伙夫,把湯裝在一個大桶裡,背上幾筐饅頭,再往懷裡揣上一瓶酒,借著夜空裡昏暗的月光,慢慢地向前沿陣地走去。戰士們早已經餓得饑腸轆轆,打老遠就聞到了湯的香味,興高采烈地圍上前來,用子彈盒和鋼盔裝著湯蘸著饅頭大吃起來。朱銅頭樂呵呵地掄著勺子給大家分湯分肉。對戰士們來說,朱銅頭是連隊裡最為和藹的長官,更是一個妙手神廚,雖然大夥都知道他打仗不怎麼樣,可也同樣對他尊敬有加。此時,和朱銅頭混得廝熟的幾個戰士還伸手到他懷裡掏酒喝,朱銅頭忙扔下勺子大叫:

  「湯給你們送來了,這幾兩酒可是給陳排長預備的,難道你們還想搶不成?這點子酒不夠我倆打濕嘴皮子的,趕緊吃肉去,鍋裡面可沒幾塊!大薛你趕緊的,要不牛肉就讓這幫土匪搶光了。」

  朱銅頭對自己如此厚道,陳玉茗不由得感動了。在黃家沖,二人來往並不親密。可如今情況不同了,縱有再多的隔閡,此刻也只剩下生死情誼。大薛顛顛地跑過來,見得意的朱銅頭儼然像個發軍餉的士官,不由得發出一串奇怪的乾笑聲。朱銅頭見大薛身上黑糊糊的像是掛了彩,忙放下勺子過來,瞪著眼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大薛見朱銅頭摸得認真,滿眼都是關切,也高興地拍拍他的肩,在他身上摸煙了。大薛從前看不起銅頭打仗時的那副怕死鬼樣,更蔑視他平素一見大洋兩眼就亮的錢癆樣。他和銅頭在黃家沖還因為分稻種的事情鬧過彆扭,後來便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不大來往,但此時此刻,他和陳玉茗一樣,腦子裡想的已經盡是這個傢伙的可愛處了。「大薛啊,你身上這血敢情全是鬼子的啊?你可嚇死我啦!這裡好幾包煙哪,都是你的!兄弟你可悠著點,能用槍子兒打鬼子就別用刺刀……」

  陳玉茗招呼著戰壕裡的戰士們,一人一口地把朱銅頭的酒分著喝了,連躺著的傷兵都湊上來嘬了兩口。陳玉茗把一個望遠鏡交給朱銅頭,說道:

  「銅頭,趕緊回去,這裡很快就又得打起來,打起來我可保護不了你!你的這頓牛肉湯頂得上一支預備隊,多謝你啦!」

  「陳哥你咋這樣說話哩?沒有你照應著,我連武漢都出不來,還去哪裡給大家做飯哪?兄弟天生不是塊打仗的料,也就是給大家飽飽口福這點本事,那我天天給你們送吃的過來,還不趕上一個加強連了?」

  「銅頭,你過來……」

  陳玉茗把朱銅頭拉到一邊,躲開埋頭狠吃的戰士們,悄悄地和他說道:「銅頭,把這個望遠鏡帶給老哥,另外……」

  「……陳哥,你咋不說了?你知道我這人肚子裡裝不下事,你可別跟自己兄弟藏著掖著,有啥吩咐,有啥讓兄弟我幫你辦的?你說!」

  「銅頭!你想岔了,不是一回事。銅頭啊,你要回去悄悄告訴老哥,這陣地……守不住,你看這鬼子不往上沖了,我估計後面必定會有更狠的。咱們的援軍過不來……也可能援軍已經被鬼子消滅了……炮兵也跟不上趟。銅頭,兄弟啊!我不是怕死,我們兄弟沒有老哥,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眼下跟著老哥回了戰場,就碰上了這場惡仗。對面的鬼子看來是志在必得,弟兄們頂不了太久,又不能撤退。你知道前兩波鬼子是怎麼打下去的?都是咱們弟兄們身上綁著炸藥跑上去跟他們同歸於盡的,要不然壓不下去。大薛抱著一堆手榴彈也要上去,被我拽住了……」

  朱銅頭聽得一身冷汗,環顧左右,黑壓壓的暗夜裡仿佛有無數枝槍口指著自己,一陣夜風夾著霜意吹過戰壕,他突然覺得全身發抖,四肢冰涼。

  「銅頭,我這裡能不能守到明天,真說不準。如果鬼子一個聯隊再上來,文強和海濤的後備隊全押上也不一定擋得住。銅頭你要記住,咱們擋不住的時候,你給我盯緊了老哥,把他拉到後面去。還有我老婆孩子,就拜託你和老哥了,聽見了沒有?」

  「聽……聽見了!」

  「算是兄弟求你……」

  「玉茗你哪能這樣說呢?你把兄弟我當成什麼人了!怎麼,你想壯烈在這裡?不成不成!明知打不過咱們就走球的麼?莫非咱們幾個都要交代在這裡不成?」

  陳玉茗拍拍朱銅頭的肩膀,認真地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早晚有這麼一天。往後退,後面是虎賁的督戰隊,也是個死。咱們打著打著鬼子興許就怕了,只要有一支援軍可以過來,這仗可能就有希望!記著,你要照顧好老哥他們!如果大薛和海群也回不去,他們的老婆孩子也得仰仗你照應,記住了?」

  此時朱銅頭早已哭成一團,佝僂著腰身像是個犯了錯的乖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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