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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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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一條命,活著不見得好過,死嘚也不見得遭罪,別把生死看得太重。麻三是咯樣子死,自己交代自己的命,算不得英雄,也不算孬種。你們走這一趟,兄弟情誼盡嘍,他麻三地下有知,也算他沒白帶你們一回。他不在了以後就跟著我,這黃家沖就是你們的家!以後不管鬼子來還是鬼子走,老老實實在咯裡呆著,鬼子來嘚就跟狗日的幹,鬼子走嘚還喝我們的酒!總之,你們絕不能像麻三兒一樣,打了半輩子糊塗仗,最後還跟自己過不去……」 黃老倌子說著說著哭起來,一個小嘍囉要過來幫他遞手巾擦眼淚,被他一個耳光打了個趔趄。 「我為麻三哭過了,以後不會再哭,你們也不許。上山!」 麻子團長的墳立在黃家沖背靠的山丘上,原本是黃老倌子留給自己的風水寶地。老旦把團長頒給他的那枚軍功章和黃老倌子給的那塊彈片,一起埋在了他的假墳裡。戰士們還在旁邊堆起了一些小土包,把大家能想起名字來的弟兄們都刻在一大塊木板子上,立在團長的墳頭邊上。村民們給這片地方圈出了一個地界,還修出了一條小道。老旦隔些日子就上來給團長添點酒,和他磨叨幾句家鄉話。有時他會看到黃老倌子支著拐杖坐在他的墳前,也不哭也不動,一坐就是小半天。老旦心裡暗暗發誓,如果將來可以回家,一定要去團長家裡看看,在他的家鄉再搭一個墳。 黃老倌子給大家安排了住處和營生,老旦分到了兩間有院子的大房,和陳玉茗住在一塊。其他人或者獨居或者搭夥也都安生下來。不安分的朱銅頭曾悄悄地想跑回老家去,才走了一半就被滿地的鬼子嚇了回來,還差點又被國軍部隊拉了回去。過了一段時間,大家通通背上簍子挽起褲腳,變成了一個個地道的山民。 成為黃家沖民匪合一的成員,這些北方漢子一開始還不太適應。漸漸地,老旦竟然把沖裡漢子訓練得個個刀法不俗,人人槍法奪命。不過老旦依然不會把弄這南方農活,也不會上山摘草藥,喂水牛又總是被那夯貨扔進水裡。湘中水牛體形巨大,長著大號犄角,包著韌厚老皮的黑水牛遠比北方黃牛脾氣大,仿佛隨了湖南人火爆的脾性。有一次幫著老兵黃貴家放牛,那牛見了山坡上的一隻母牛在撒歡,非要上去套近乎。老旦把牽不住,情急之下就給了畜生一腳。孰料那水牛猛地轉過腰來,瞪著手雷般大小的牛眼就給了自己一頭,老旦被頂得從山頂滾下山坡,翻了十幾個跟頭才止住,到山腰的時候已經被摔得七葷八素了。收工回家的眾村民們目睹了這驚險的一幕,於是一夜之間,「老旦滾下懶漢坡」就成為典故,傳遍了黃家沖。 老旦正為自己啥球也幹不好犯愁時,臨村的年貢到了,裡頭竟有一隻正值芳齡的母驢。老旦大喜,於是重操舊業,弄起了在板子村口碑相傳的養驢營生。這邊驢馬不合群,方圓幾十裡都找不出一頭公驢,於是他和陳玉茗翻山越嶺,總算在湘西集市上選了一頭公驢回來。老旦給二位好吃好喝,日日夜夜催著兩隻畜生洞房花燭,半年下來居然第一胎就下了兩隻小叫驢。遠近村民爭相前來目睹這一胎二驢的奇觀,對老旦讚歎不已。日後,老旦每天騎著驢或翻山越嶺或招搖過市,再也不用費腿腳了。鄉親們羨煞,紛紛開始給老旦和陳玉茗下訂單。兩年下來,這黃家沖的老旦已經驢聲在外。老旦隔年又引進了北方馬種,配出一堆騾子。鄉親們尊稱的老連長,傳到外村已經變成了「驢連長」或者「騾連長」。 民國三十年,黃老倌子號令老旦帶弟兄們去教訓不服管教、糟蹋黃家沖娘家人的顧家沖。老旦酒後點兵,幾十頭毛驢和騾馬組成的騎兵聲勢浩大,眾人上身穿著軍服,下身登著肥褲,槍栓拉得嘩啦啦響,浩浩蕩蕩殺奔顧家沖。顧家沖的匪頭聞之兩腿發抖,率眾迎出十裡地,算是見識了傳說中的「驢連長」的八面威風。 黃老倌子兌現了他給弟兄們的承諾。弟兄們回到黃家沖後,很快就是春節。大年一過,黃老倌子就親點鴛鴦譜,忙著當大媒人;然後替大夥操辦婚禮,忙著當主婚人;再就是替大夥擺滿月酒,忙著認幹孫子。 別看大薛不聲不響,下手卻是飛快,搶先娶了一個模樣俊俏卻是啞巴的妹子,二人整天沉默不語,可日子過得滋潤,生下來的崽子一落地就哇哇大哭,嗓音嘹亮,樂得大薛一溜小跑來向黃老倌子和老旦報告。劉海群過年的時候娶下了老兵黃貴家的女兒,女人嬌羞可愛,卻也脾氣不小。劉海群因饞酒沒少挨這女人巴掌,可一到孩子生下來,女人立刻變得柔順無比了,劉海群整天拎著酒壺找兄弟,也不見她再說什麼。朱銅頭和小甄妹子明偷暗合一年多,大年一過便突然宣佈成親,村裡的女人們都心想這下黃家沖裡算是少了個妖精了,就是想不通她為啥這麼急著想從良?直到半年後,九斤半的小朱銅頭呱呱落地,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早就弄出餡兒來了。趙海濤為此鬱悶了半年,時而半夜上山打靶,黃老倌子把臨村的一個黃花閨女說給他之後,他才笑逐顏開了。 「屁龍」梁文強陰差陽錯地和麻子妹結成了一對。據陳玉茗說是梁文強主動發動了冬季攻勢,他一路猛衝,窮追猛打一個季度,終於抱得「美人」歸!想必是麻子妹治好了梁文強的爛腸胃,梁文強的感激涕零昇華成了征服的欲望。麻子妹破天荒地接到了男人送來的秋波,雖然梁文強在她眼裡又憨又笨,但麻子妹知道他是真心稀罕自己,時間久了,麻子妹左顧右盼見再無人爭風吃醋,自個兒的歲數也像田裡的苞米杆子節節高升,一咬牙也就認了。孰不料善良敦厚的梁文強在婚後把自己當成捧在手上的仙女,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起早貪黑下地幹活,晚上那事兒還不耽誤。於是曾經神憎鬼厭、令人退避三舍的麻子妹,終於被感化成了黃家沖人人稱讚的賢妻良母,幹起了赤腳醫生懸壺濟世的行當,和黃貴的婆娘搭檔,一中一西配合默契。幾年下來,麻子妹的人氣遠遠超過了好吃懶做、產後體重劇增身材大走樣的小甄護士,一時倒和梁文強成了這黃家沖的模範夫妻。 陳玉茗拒絕了黃老倌子給安排的親事,悄悄地和小蘭成了一家子,二人性格差不多,都是三腳踹不出一個悶屁的溜邊兒人物,都是撒在人堆裡平常至極的普通嘴臉,走到一起並不出乎老旦意料。倒是黃老倌子覺得面子上下不來,非要讓陳玉茗再把那女子續了二房,直到老旦出來說情才算罷休。 老旦雖然五官粗陋,但因其也是黃家沖裡的一號聲張人物,沖裡沖外來說親的媒婆竟然絡繹不絕。每來一個,老旦都要老老實實重複一番: 「俺家裡有老婆娃子,說不定俺哪天就回去了,或是把他們接過來了,這好妹子還是留給別人搶去吧……」 黃老倌子聞聽老旦的做派,鼻子裡哼出兩個字:「木雞!」 老旦嘴雖然硬,可身上一樣想著女人。黃家沖煙鍋大點兒地界兒,家家戶戶敞風漏氣的,每個夜晚都從不同的角落傳來對對男女們打夯的聲音。老旦經常在半夜睜著大眼,腦子裡想像著與翠兒和阿鳳親熱,在別人做神仙的聲音裡自己解決。久而久之,腦海中女人的樣子開始相互交疊,翠兒的臉,阿鳳的聲音,翠兒的奶子,阿鳳的屁股,漸漸地她們的樣子竟合二為一了……老旦已經分不清每一次的噴湧而出是因著對哪一個的幻想。令他頗為羞愧的是,腦海中那個合二為一的影子,最後竟也在光陰裡模糊了,板子村的寡婦,朱銅頭的老婆,戲臺上的妹子,都有可能在他的夢裡出現。終於,老旦再一次在夜裡攥住自己命根的時候,腦子裡的人變成一個毫無關聯的模糊影子,除了幾處鮮明的女人部位,就再不記得啥了…… 黃老倌子在徐家溝有個外甥女,叫徐玉蘭,最近幾個月常過來走串。她的男人兩年多前去了長沙,半年前噩耗傳來,男人戰死沙場,於是她便成了寡婦,連個娃都沒有。她回舅舅家走串的意思很明白,讓老舅黃老倌子給她續個男人。這玉蘭妹子老旦見過,長相不錯,帶足了湘妹子的俏麗,一張小臉玲瓏有致,眉眼兒都像畫裡面似的喜慶兒。身形也不似翠兒那般壯碩,該大的地方大,該細的地方細,要論姿色,比朱銅頭那小甄妹子還要略勝一籌。老旦也不是瞎子,便對她頗有好感,但人家是寡婦,自己一個北邊來的沒根兵漢,不好惹這身騷。這女人對自己仿佛也算有意,不然幹嗎總來看毛驢哩?一邊看還一邊問自己的情況。稀罕歸稀罕,對老天爺發誓,老旦是沒有非分之想的,雖然他在夢裡也曾把小徐妹子折騰了個上下翻飛。 這天,徐玉蘭又來看毛驢,上周說好來挑一頭的。老旦早早地起來給牲口餵食兒,尤其把玉蘭稀罕的那頭公驢喂了個飽,還刷了個乾淨,然後就坐門口抽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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