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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溫文爾雅的連長居然罵出了一句老旦常用的粗話,一番話慷慨激昂,戰士們大受鼓舞,都抱定了必死之心,紛紛摩拳擦掌準備拼命。

  「日你奶奶的!不就是幾個坦克麼?」

  老旦自言自語道。他把一挺輕機槍抱在懷裡,腰上掛了十幾個手榴彈,拎起一個俘虜來,幾個耳光狠扇過去,打得鬼子登時腫了。忙活了一陣,突然一拍腦袋,從包裡掏出了那把梳子,在地上沾了點水就梳起頭來,狼牙狗啃般的頭型竟梳出了溝壑來,標準的一個三七開。楊鐵筠看在眼裡,皺著眉頭頗為不解。老旦嘿嘿一笑,仔細地把梳子放回包裡,再從一位死去的戰士頭上摘下一頂軍帽,帽檐朝後地反戴上,將壺裡的酒一飲而盡。

  在望遠鏡裡老旦看到,胡勁推著俘虜走到了鬼子面前,後面頂著一把手槍,正和鬼子說著話,幾個鬼子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不時問他幾句。胡勁一邊說一邊做勢要開槍槍斃俘虜,幾個鬼子頭好像在商量著,其中一個一擺手,沖著胡勁點了點頭,胡勁就把俘虜推了過去,把槍也扔了。幾個鬼子上來綁了他,胡勁回頭大喊道:

  「車隊出來,過去五裡地釋放俘虜,鬼子答應拿我換他們……」

  胡勁話音未落,那個日軍軍官竟一刀砍翻了那個俘虜。胡勁剛回過頭來,兩個鬼子的刺刀就刺穿了他的前胸。

  楊鐵筠頓時血往上湧,幾乎要攥碎手中的望遠鏡。

  「弟兄們,沖啊!」楊鐵筠大吼一聲。

  「弟兄們,跟俺宰日本豬!」老旦一把扔掉軍帽,抱起了機槍。

  車隊發瘋般沖出村口。鬼子坦克開了炮,炮彈在奪命狂奔的打頭汽車旁邊爆炸,掀掉了一個車門,可老劉並沒減速,仍然瘋狂往前開。楊鐵筠和老旦的車緊隨其後,車頂上的機槍手兇狠地對著鬼子幾輛汽車掃射。槍彈打在車殼上乒乓作響,打頭的車頃刻之間成了馬蜂窩,輪胎都被打爛了,車頂上的李克中和六子都成了血葫蘆,兀自拼命開槍。老劉在大吼聲中被一顆子彈打中了頭,腦漿濺得滿駕駛室都是,但他已經把身體牢牢捆在了方向盤上,腳也早將一塊石頭壓在油門上,汽車還在開足了馬力向前沖。一顆炮彈正中車頭,整個車頭連同幾個戰士的身體都被炸得零零碎碎了。高速行駛的爛車因巨大的慣性撞在了一輛坦克上,車上的汽油點燃了一輛鬼子坦克,鬼子們紛紛閃避,坦克也開始後撤,火焰和濃煙干擾了另一輛坦克和其他鬼子的射擊視線。

  老旦的胳膊被穿了個洞,血流如注,一陣陣熟悉的疼痛襲來,他竟然不再感到恐懼,向前看去,楊鐵筠率領的兩輛車風馳電掣一往無前,在車頂托著機槍向敵人掃射著。旁邊的汽車一輛接一輛被炸碎,戰士們血濺當場。伴隨著一聲巨大的撞擊,楊鐵筠的汽車兇猛地撞在鬼子的卡車上,那卡車被撞得橫飛出去,翻滾著砸死了幾個忙不迭逃跑的鬼子。楊鐵筠等人都從車頂甩了下來,打了兩滾就一動不動了。

  老旦的裝甲車火力強大,趕忙用兩挺機槍封住了想來堵口子的日軍。老旦向各個方向扔出七八顆手榴彈,炸得鬼子一時不敢靠前。餘下的突圍車輛紛紛闖出了這個缺口,雖然不斷有人從車上被打下來,可戰士們居高臨下的回擊也令撲來的鬼子損失不小。鬼子的坦克轉身很慢,也不敢在這個缺口掃射,生怕打到缺口對面的自己人。

  「沖過去!別停下!」

  老旦大聲命令著。他強忍著傷口的劇痛下了車,用盡全身力氣把滿身血污的楊鐵筠抱上裝甲車。餘下的四輛車撞開鬼子摩托,以最快的速度飛馳而去。老旦的車斷後。機槍手已經被打死,老旦一腳將屍體踹下了車,操起機槍向追兵猛掃。車才走了幾十米,一顆迫擊炮彈打在車的左側,巨大的衝擊波把司機和老旦一起掀下了車,他感到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兩耳轟鳴著,睜開滿是血污的雙眼,他看到輕裝甲車幾乎成了一堆廢鐵,司機二喜被攔腰炸成兩段,滿地腸血,上半身猶自向著機槍爬去。楊鐵筠一動不動地躺著,一條腿已不知去向,鮮血正從斷口處往外噴湧著。老旦掙扎著爬過去,用手堵住他腿上的傷口,搖了搖他的肩膀,楊鐵筠面如死灰。

  二喜趴在機槍上咽了氣,後面的戰士也都犧牲了,缺口中屍陳狼藉。老旦感到失了力氣,怎麼著也搬不動楊鐵筠的身體,他只能躺在地上,用一隻手拎過機槍,毫無準星兒地向逼來的鬼子掃射了。

  鬼子越來越近!

  「走不掉了……俺的娘啊!俺就這麼完了?就這麼完了?」

  他用一隻手擰開手榴彈的屁股,把拉環套在指頭上,準備與敵同歸於盡。兩行眼淚星星點點落在了手榴彈上,他抬起眼來,看見夕陽如血,就要慢悠悠地下去了,他心裡酸楚難挨,心灰意冷,這是為啥的呦?

  他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發現腰上的那把軍刀只剩下了一半,估計是一顆子彈剛好打在刀身上,麻子團長的刀居然替他擋了一顆要命的子彈。

  鬼子突然慢了下來。老旦正自納悶,一陣槍聲從背後響起,猛然回頭,見20多個戰士正飛奔而來。他們冒著彈雨,抬起老旦和楊鐵筠就往後跑去。彈雨中,很多人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撂倒。老旦被一個戰士扛著,只見後面的戰士一個個倒下了,有的剛掙扎著起來又被打倒。一顆炮彈砸在了二愣的頭上,二愣仿佛變成了兩個人,呼的一下子分成了兩半。一顆子彈打在這個背自己的戰士身上,他的背上豁然綻開一個桃子樣大的窟窿,滾燙的鮮血噴了老旦一臉,戰士立時撲倒死去,老旦差點被摔出去,還沒喘口氣就又被一個人扛起來接著狂奔,等到被扔上汽車時,來救他們的20多個戰士就不剩幾個了。

  戰士們全然不顧道路的顛簸,一氣將油門踩到底,俘虜早就用刀抹了扔下車,死去的弟兄也被扔下以減輕載重。由於要躲避橫在路上的屍體,鬼子放慢了速度,幾個拐彎之後,路開始變窄,有戰士往山坡上扔出幾顆手雷,炸倒了幾棵樹,鬼子的車隊終於被甩遠了。

  車開到湖邊的時候,大家看到了高低起伏的一片山頭,綠樹蔥蔥,連綿不絕。戰士們把三輛車橫在路上點著了,然後扛著受傷的戰友們奔向山溝,一步不停地往深山裡鑽去……

  一頭豬,兩隻羊,泥胚的磚頭搭新房;

  三盞燈,四面牆,大紅的蓋頭罩新娘;

  五兩酒,六角床,熱乎的炕頭(日)到天光;

  七十裡,八十娘,半大的小子蹦麥長;

  九月九,十月霜,說親的媒婆(荏)來討賞;

  地黃黃,天汪汪,俺們的日子(荏)是蜜釀……

  老旦仿佛回到了娘的繈褓之中,在娘的歌謠裡昏昏欲睡,朦朧間他魁梧的爹來了,他遠遠喝道:

  「旦兒快醒來,奶早就被你嘬完了,還叼著你娘做甚?爹帶你到地裡逮螞蚱去!」

  「旦兒醒來,生死有命,來去無形,老漢給你捏過命數了,你還走不了哩……」老旦循聲望去,袁白先生正在碾子邊坐著,左手的煙鍋煙霧彌漫,右手正慢慢撚著他花白的須……

  老旦從昏迷中醒來,樹枝正掃拂在他的臉上,陽光透過叢林照在身上,讓他感到一陣舒適,可顛簸的疼痛很快讓他清醒過來。一個虎背熊腰的戰士背著他,像拉犁的牛一樣喘著粗氣,濃烈的汗酸味和火藥味兒刺入老旦的鼻孔,讓他一陣噁心,一口沒憋住,就吐在了這人的脖子上。

  「老哥醒啦!」戰士高興地喊起來,聽聲音是江西的黑牛。幾個戰士圍過來,把他輕輕放下,有人遞過來水壺,老旦喝了一口,滋潤了一下火辣的喉嚨,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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