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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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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來的消息有好有壞。老旦得知,鬼子的飛機誤炸了自己的進攻部隊,死了好幾百剛從華東調來的生力軍,登時笑得合不攏嘴。可是,經常來看傷員們的那個美麗姑娘瑛子,再沒能躲過敵機的掃射。她被抬進急救中心的時候還有口氣兒,手裡緊抓著一個籮筐,飯菜都灑在了半道兒上。一個護士哭著告訴老旦和戰士們說那是瑛子,這幫傷兵們立刻就炸了鍋,竟紛紛奇跡般地從病床上蹦了下來,怎麼勸都回不去。戰士們一層層地圍在瑛子的手術臺周圍,大氣都不敢出,手足無措地看著鮮紅的血從她胸前汩汩地湧出來。她的臉因為失血變得慘白,青色的嘴唇抽搐著,蘿蔔粗的機槍子彈從肩部鑽下右胸,削走了她的肩膀和右邊的乳房,原本那麼美麗的軀體,那麼豐滿的胸脯,如今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血肉空洞。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瞳孔開始發散,在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刻,她竟然清楚地喊出了一聲: 「媽媽……」 醫生放棄了。老旦和戰士們圍著姑娘的屍體放聲痛哭,那個喜歡給瑛子講故事的戰士跪在她的身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然後將頭狠狠地朝手術床的鐵架上撞去,發出了狼一樣的嚎叫。他胸前的傷口在痛苦中迸裂了,血噴在了瑛子蒼白的手上,又粘粘地滑落在地上…… 高團長帶著部隊從長江南岸的陣地上換防回來,這時的406團已經比最初的編制少了八成人數,只剩約兩個連的兵力了。老旦所屬的連隊被取消了番號,一批從江西挑選出來的矮個子新兵和近100名醫院爬出來的老兵,按照命令編成了一個加強突擊連,不再隸屬於到西北部休整的37軍406團,而直屬于主力部隊——李延年的第2軍軍部。一位中央軍校畢業的上尉軍官擔任了該連連長,老旦任該連副連長。 新連長楊鐵筠,字公庭,24歲,人可謂眉清目秀,身材精瘦挺拔,舉手投足間英氣勃發。一雙俊目精光四射神采奕奕,凝神時深邃悠遠沉鬱低回。這是老旦見過的長得極漂亮的男子——這大兄弟咋能長成大姑娘般漂亮哩?此人面相雖顯年輕,卻言語之間睿智沉著,有著和面貌不相稱的成熟穩重。他軍人氣派十足,總是軍容姿整皮帶鋥亮,在戰士面前渾身一絲不亂。生於軍人世家的楊鐵筠在鬼子大舉入侵前還在日本留學,中日全面開戰設法跑了回來,就職於武漢衛戍司令部特別行動科。如今的任務,他要和老旦在15天之內將部隊訓練出來,要具備偵察和深入作戰能力,還要教大家學習一些重要的日軍用語。 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訓練,老旦和戰友們一樣,無法理解和接受新連長楊鐵筠的訓練方式。每天半夜的負重20公里跑簡直是噩夢,讓剛剛痊癒的老旦腿肚子轉筋,直欲口吐白沫了。多數戰士都比他跑得快,好在有人殷勤地幫他背裝備才硬挺過去。後半夜是以班為單位的爆破訓練,把美國制的雷管和炸藥用電線接在一塊,然後拉個繩跑出老遠,擰上鑰匙就炸。這也不是老旦的長項,笨手笨腳的老旦要麼接錯了線,要麼將雷管插反,總之,統統不成功。倒是新兵娃子裡有學過一點電工的,幫著這個班過了關。 等到了半夜射擊訓練,老旦仍然不行。他從來沒有系統地練過射擊,打鬼子的時候只摸著大方向,可十槍不見得摟倒兩三個,其中或許還有打錯的,在大晚上的就更沒準星了。連長楊鐵筠身背20公斤彈藥,運動中定點,連打10槍,3個10環,4個8環,3個7環。老旦也打10槍,2個7環,5個4環,其餘的脫靶,老旦自愧不如,臉羞得像個柿子。楊鐵筠連長瞭解過老旦的戰鬥經歷,知道因為他的帶頭才頂住了鬼子第一輪衝擊,而且剛從醫院爬出來,自是不敢小看,很客氣地給了他臺階下。楊鐵筠大聲地呵斥著哄笑的戰士們: 「笑什麼?別看你們現在打得准,鬼子的飛機大炮一齊招呼,你們就嚇得連準星都找不著了!多向老連長請教一些實戰經驗,動真格的時候就不會尿了褲子!」 曾經尿過褲子的老旦對這樣的恭維非常受用,到訓練格鬥的時候就非常賣力,楊連長理論水平高,也留過東洋,可拼刺實戰經驗卻不能和這農民相比,更沒有和鬼子一對一地動過刀槍。在練習大刀的時候,他就和老旦顯出了差距。老旦牢牢記著老鄉那靈活的轉身步法和大嗓門上尉的橫向拖刀,結合自己的實戰經驗,摸索出了一套招式難看卻極其實用的刀法。砍不像砍,削不像削,一刀劈下來,有時會稀奇古怪地變成紮刺,或是斜撩,看著他勇猛地舉刀沖來,大有立劈華山的架勢。 對手剛舉起刀欲接招,老旦卻滴溜溜矮了下去從對方肋下滑過,原地轉了個圈,砍的卻是肚子。楊鐵筠從未見過這樣的刀法,這太難看了,簡直難看得無法容忍。可兩個對練的新兵撲將上來,老旦居然在一招之內就用木刀砍了右邊戰士的腿,又左手刺入了左邊戰士的肋條。圍觀的戰士們頓時就鼓起了掌,對老旦肅然起敬,楊鐵筠暗忖,反正又不是比武招親,能殺鬼子就是好刀,只要不被西北軍的大刀教官見到,隨他去吧。戰士們眼睛發亮,紛紛模仿著練起他發明的這套怪刀刀法來。 聰明的楊鐵筠連長極善於做技術總結,把老旦的刀法概括為:左砍佯攻——右滑下步——刀變橫削——轉身砍肚——大刀上撩——鬼子開戶。這真是太生動傳神了,既順口又好記,怎麼自己做得到卻硬生生說不上來呢?老旦打心眼裡嘆服這年輕的連長了。教練場上刀光亂舞,老旦脫光膀子的時候,戰士們都看呆了,大家對著老旦渾身的傷疤讚歎感慨不已,不經意間就把細皮嫩肉的連長晾在一邊了。老旦發覺,已經粗通領導技巧的他立即進行了高帽轉移: 「要是早點能和連長學習這麼多作戰技巧,弟兄們肯定能少死不少!大家多向連長請教,俺的這一套沒法看,不是正道兒。」 經過半個月的強化訓練,新老士兵都進步很大。連長指導的排與排、班與班之間協同掩護進攻和防守,大家在反復的演練中融匯貫通。戰士們對年紀輕輕而才華橫溢的楊連長心悅誠服,對憨厚而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副連長也敬重不已。一次訓練投擲手雷時,一個兵娃子慌了手腳,腳底下絆蒜,手雷居然掉到屁股後面,正落在脫下鞋抽煙的老旦面前。那個鐵疙瘩冒著青煙滾來滾去,戰士們在連滾帶爬中作鳥獸散,楊鐵筠回頭一看,見那手雷就在老旦眼前,頓時面如土色。老旦只一怔,不動聲色地彎腰撿起手雷,順手輕飄飄扔到旁邊的水井裡,然後蹩回去穿鞋了。趴在地上的戰士們看到,老旦笑眯眯地坐在井邊,炸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帽檐,半截香煙兀自煙氣騰騰叼在嘴邊,眾人皆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艱苦多樣、日歇晚練的訓練中,老旦感覺到這支部隊會有不同以往的戰鬥任務。他猜想楊連長肯定知道,於是經常打探軍情,無奈楊鐵筠口如鐵閘半個屁不放。老旦只能瞎猜:「會不會讓我們去抓俘虜?那練習放炸藥啥意思?莫不是要讓咱們像團長一樣去炸軍艦?可是大家也沒練游泳啊。咳!管球幹啥呢,一樣不是打鬼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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