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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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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鵬歪著脖子靠在坐椅上一動不動,沒有一點反應,右手自然低垂,左手搭在左大腿上,搖搖欲墜,像死人一樣。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有了知覺。意識到自己被擊中了,戰機在墜落,身上的細胞在一個個地死亡,腦中的神經元在減少衰敗,就要死了。 神智不清的大腦,還有一點點思維,感覺自己飄進了外太空,四周漆黑一片,空無一物。不知怎麼了,想起了小時候,小時候自己總在想,人死了會去什麼地方?死後是一種什麼感覺?會不會像做夢一樣?地獄天堂是個什麼樣?靈魂會不會四處遊蕩?現在,現在就是死亡的過程吧!高鵬昏昏沉沉地這樣想。我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為什麼腳下的路那麼長?還沒有看到盡頭。 突然,天地間像發生了巨變,周圍混沌不堪,腳下的路也變窄了,身旁就是萬丈深淵,就是深血彌漫的地獄,沉沒在此的無數冤魂掙扎嘶喊,恐懼!一種茫然的恐懼襲擊著他的靈魂深處!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高鵬,你幹什麼去?快回來!快回來!」那聲音就像童年時母親在呼喊著貪玩不歸的自己。不,就是母親的聲音,母親在呼喊我。 高鵬仿佛一下被拉到了一個分界線,就像站在隧道的出口,一隻腳踏著光明,另一隻腳踏著黑暗。現在,只有憑藉他自己的力量作出抉擇,生與死的抉擇。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靜寂,靜寂得落針可聞。終於,高鵬抬起了一隻腳,但是像遭遇了極大的阻力,動作很遲緩,看似簡單的過程卻又那麼漫長,緩緩地落下,踏進了光明。 高鵬漸漸醒了,半夢半醒地微微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飛機的座艙蓋早被炸飛了,強勁的氣流嗖嗖地灌進來,把他壓在坐椅靠背上動彈不得,氣流的尖叫聲甚至蓋過了飛機的轟鳴而震耳欲聾。幸好風檔與平視顯示器為他遮擋一部分氣流,減輕了不少,可還是刺得難以忍受。雙耳耳鳴,疼痛難忍,讓人好想用手去摳,但帶著頭盔又不能動,真是難受死了。看了一眼儀錶盤,大部分儀錶都已損壞,定位系統的多功能顯示屏滿是雪花,更糟糕的是,自己在哪裡啊?前面是一片像波浪狀的烏濛濛。噢,天哪,那是群山! 高鵬艱難地伸出手動了動操縱杆,還能操控飛機。真沒想到飛矢在同樣受到猛烈的衝擊後,發動機沒熄火,仍在飛翔。他強行坐直,重新打起精神。就在高鵬覺得情況好轉的那一刻,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油量表單調的報警聲。沒有油了! 周圍都是大山,怎麼辦啊?飛機在群山之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根本沒有適合迫降的地方。更致命的是,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彈射坐椅失靈了。警報一聲緊似一聲,催得人心煩意亂,亂了方寸,剛才的希望又破滅了。 失去了座艙蓋,艙內氣壓失調,高鵬感到頭很沉很重很昏,神志始終不是很清醒,耳鳴脹痛,四肢發僵,酸脹無力,全身上下就像要被撕裂似的,自己恐怕堅持不了多一會兒了。 絕望的情緒再一次籠罩住了心頭。 舉目四顧,發現自己是孤單的,沒有人能聽見自己的話,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把他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這兒,留在這可怕的地方:「高鵬呼叫,天光一號呼叫……」 渾身冰涼,無線電一片死寂,一種可怕的孤獨感強烈地撞擊著高鵬的心,覺得特別無助,特別可憐,特別想回家,特別想媽媽,特別想讓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流不出來。 「誰來幫幫我……」發出了絕望的哀求,百感交集,真的不想死在這裡,不想死在希望面前。 「我不想死啊!」就像在一個抽盡空氣的罐頭裡、在壓縮的黑暗中大喊,但沒有聲息。 忽然,他看到了山背後的一個光點,而且正在變大,先是一個小巧的光點,漸漸地渲染開來,天亮了。借助微弱的光線,高鵬慢慢看清了周圍的環境,當飛矢又飛過一座山峰,恍恍惚惚、隱隱約約地發現下面有一條灰長的地帶,天哪!那是跑道! 又看到了希望,以前經歷過的兇險一一再現於眼前,無論是在試飛院、海航,還是「龍城」號不都化險為夷了嗎?心中一個聲音在責駡自己,高鵬你真蠢!你真是太蠢了!你要是死了母親會難過死的!我不能死啊! 心中的聲音從「不想死」到「不能死」,那是軟弱與堅強的轉換,是與命運的抗爭! 勉強撐起臨近崩潰的身體,牢牢把握住節流閥和操縱杆,飛機有些飄忽不定,但還可以控制,看了一眼油表,油表上全是霧氣,用手擦擦,又驚出一身冷汗,指針歸零了!沒有油了!我只有一次機會!一錘子買賣!必須集中所有的精力!一次性對準跑道!一定要成功! 飛機的轟鳴、油表的報警、氣流的呼嘯混雜在耳邊,飛矢轉彎下滑,飛臨跑道上方,已經是樹梢的高度了。突然高鵬想起來一個關鍵性問題,自己還沒放起落架呢!重新拉回已經不可能了,匆忙開啟起落架開關,卻得到再次報警,前起落架故障!沒有時間排除,堅硬的水泥跑道撲面而來,下面的建築物一閃而過,後起落架在跑道上擦出刺耳的尖叫。 該死的前起落架!高鵬想起在試飛院,陳成幫自己排除險情的那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前面有一輛車,就像去抓救命稻草一樣,飛矢和高鵬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機頭與車子接觸,劇烈震動,高鵬感覺自己的身體以及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傾斜,向一邊移動,接著便不省人事,只是在潛意識裡,一些有力的手伸了過來,把自己抬出了飛機。 (七) 當高鵬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獨立的病房裡,正打著吊瓶。摸了一下頭,還是很暈,胸口有一種被壓迫的痛楚,雙肘雙膝關節也很疼痛,他知道這些都是艙內失壓造成的不良反應。回想剛才的空戰和迫降,不能連貫地回憶,很多地方都不記得了,恍恍惚惚地都是一個個支離的片斷,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對了,我在哪兒?我的飛矢呢?高鵬聽到外面很吵鬧,很多人的聲音,雜七雜八的好像在談論飛機,聽到有人說:「哦,這就是飛矢啊。」高鵬拔下輸液的針頭,猛地一起身,只覺頭「嗡」的一下,就像缺氧一片空白,連忙用手撐床,閉上雙目緩了一緩。 高鵬艱難地來到窗前,看見了自己的飛矢。飛矢的機頭架在一輛野戰吉普上,十幾個陸軍士兵站在機身上炫耀。儘管戰機傷痕累累,但在高鵬心中是神聖的,誰也不許碰!看著他們站在機身上,就像用腳踩著自己的臉,高鵬大為不悅地拉開窗戶,沖他們喊著:「你們都給我下來!給我下來!」嗓子灼痛,嘶啞的聲音他們根本聽不見。 渾蛋!憤怒的高鵬不顧一切地沖到了樓下,沖著他們大聲喊叫。有幾個士兵看到了他,但沒人理會。看他們高興的樣子,好像飛矢是他們的戰利品一樣。高鵬覺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傷害自己的感情和自尊,每一步移動都在踐踏神聖的飛翔之翼,就好像他們在用最肮髒的字眼咒駡著、用皮鞋底踩自己的臉!一種強烈的被羞辱感頻頻向他襲來。 雜種!高鵬的身體無法抑制地抖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好像被針刺了一般收縮著,迸射出混合著悲哀與憤怒的神色,拳頭因充斥血液而變得通紅,忍無可忍,握拳的手伸向了懷中,一把銀色手槍舉向了天空,食指扣動,砰!砰!砰!子彈劃破天空,驚動了所有人。全場鴉雀無聲,只聽到高鵬一個人低吼: 「雜種!滾開我的飛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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