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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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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永剛:「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噯噯!」 吳哲忽然難受起來,跑到路邊嘔吐,拓永剛過去,許三多和成才也過去。袁朗將車停在路邊,對他們摁著喇叭,從車裡伸出腦袋說:「不要裝著照顧病號來躲懶!」 晨光初起,照耀著這支怒火滿腔又油盡燈枯的部隊。已經到了沒有人煙的地區,大部分人那點精力已經在幾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學員晃了晃就倒在路邊。幾名衛生兵從行駛的救護車上跳下,將他抬進救護車。 吳哲被成才和許三多用背包繩拉著,拖著在跑。 許三多竭力拉著身後那個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覺得手上輕了一下,一看,成才騰出手幫他接過了大半的分量。一直一聲不吭的拓永剛也忽然一聲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許三多從吳哲身上解下一條背包繩,看來他們只好一個拖一個了。袁朗把車停在路邊,沖著齊桓大聲嚷嚷,那明顯是嚷給所有人聽的。 袁朗:「下次招兵別迷信什麼老兵老部隊了!直接上地方找幾個老百姓!也不能跑成這熊樣!」 吳哲搖晃著站起來,一把推開許三多,和兩個人一起抬著拓永剛開始狂奔。 那一句話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罵,但統一的動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躺在路邊的學員推開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正在救護的衛生兵趕回去發動他們的汽車,因為眼看就要被拋在後面。車後廂裡正打點滴的那名學員拔下針頭,跳下車就跑。衛生兵看著變得空空蕩蕩的車廂,瞠目結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衛生兵急了:「追追!還讓兩條腿的甩了!」 山頂山風吹拂,袁朗看著這支搖搖欲墜的隊伍。學員們正在報數,一個個數字從筋疲力盡或神志模糊的人嘴裡傳來。齊桓點數完畢,向袁朗敬禮。 齊桓:「報告,應到四十二人,實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點驚訝沒人掉隊。」 袁朗點點頭,看看那支迎風屹立雖未丟盔棄甲卻也相差無幾的部隊,相處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帶戲謔的眼光去看他們,而平常他看人時總像在醞釀著惡作劇。 袁朗:「讓車開上來,他們坐車回去。」 齊桓:「是!立正!稍息!向右轉!目標,公路集結點——出發!」 那個隊列從袁朗身邊走過,沒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爾掃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滿怨恨。袁朗無奈地歎氣。 後車廂裡,成才給拓永剛小口小口地灌著礦泉水。吳哲已經恢復了一些,虛弱地看著許三多微笑。 吳哲:「明知道這沒意義,你怎麼還能跑下來?」 許三多:「都跑下來了。」 吳哲:「你跑,是為目的,眼裡有,心裡也燒著。我們跑,怒髮衝冠,要證明自己確實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許三多:「本來就是步兵,本來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吳哲:「我們都灰了心了,現在就是賭口氣,訓練一完沒人在這多留一天。你們呢,要留下來嗎?」 成才:「當然。」 許三多:「不知道。」 吳哲:「這地方爛到根子裡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適你們。」 成才:「我們付出很大代價才來的。」 吳哲:「在這,最大的代價就是自己也變得不善良。」 許三多:「不會的。我們現在都挺著,就是知道放棄是不對的。我們也知道教官是不對的,知道不對為什麼還要去做錯呢?」 吳哲愣了一會兒:「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許三多,不過這次是好話。」 袁朗和齊桓的車超過了他們,吳哲的笑臉也頓時拉了下來。 五十公里的一個來回下來,這個倒黴的星期天已經十去八九,剩下那點時間也許還不夠恢復到學員們能自行爬回床上。仍然得在樓下邊列隊,袁朗一直到隊列排好才從車上下來,慢條斯理地走過。 袁朗:「今天你們還算讓我滿意,所以有個小小的獎勵,每人加兩分。」 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這兩分加得隊列裡的人恨意熾然。可這跟袁朗沒關係,他施施然地走了,並且沒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溫瓶。 齊桓:「解散。救護車暫時就停在這裡,有不適的人可以現在就醫。」 他剛說完,隊伍散去,走向救護車的人接近了半數。 許三多和成才一人一個把吳哲和拓永剛攙了起來,往樓上攙。拓永剛兩條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我算是明白了。那個分沒什麼好掙的。他說扣就扣,說加就加,什麼規則等於放屁。」 吳哲:「也就是他讓你留就留,他讓你走就走。」 拓永剛:「讓他滿意……嗨,原來我們吃了這麼多苦是為了讓他滿意。」 吳哲:「噯噯,老拓別哭。」 拓永剛:「誰他媽哭?我就是不知道幹嗎來了……我幹嗎不在空降兵好好待著……現在正是訓練緊的時候……藍天白雲,一開一片花……我怎麼就空投到這泥潭裡來了……」 他本來是真沒打算哭,結果讓吳哲安慰到想哭,最後成功地把自己說哭。 吳哲:「三多,成才,你們別光悶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剛:「他們懂屁。被人當狗欺,還欺得受寵若驚。我說你們倆,以前過的什麼日子?是不是還把這當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對藍天白雲天堂泥潭都沒有興趣。」 許三多乾巴巴地安慰他:「以前過得很好。我們也很想以前的部隊。」 「平常心平常心,你們怎麼還有這份力氣……」 樓下一聲暴喝把他打斷,那是齊桓:「進屋沒進屋的都聽清楚,明天實彈射擊,成績列入總分!」 樓上樓下怔住的絕不止在這樓梯口拖磨的四個。 拓永剛抹一把奪眶欲出的淚水,他已經忘了哭了:「他說什麼?」 許三多:「明天實彈。」 拓永剛:「不用跑三個月了?還是我幻聽?」 吳哲:「我想他們子彈快報廢了,借咱們消耗點。」 拓永剛站了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也不用人扶了:「我想是時候讓他們知道天底下還有其他的部隊了。」 這大概是全體學員的同一反應,齊桓沒事人一樣走了,而所有人心領神會地交換著眼神,那有些像在提前預支著勝利。 四十二個人來自四十一個好鬥的團隊,通常還都是該團隊最好鬥的傢伙。追著越野車屁股吃灰不是光榮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憤怒是因為死老A居然連槍都不派一支。 成才在窗邊,看著極遠的一點星光,不是發呆也不是在惆悵,他在練目力。 拓永剛在閉眼養神,活動著指關節,看起來很有修行的樣子,可說的全是沒什麼修行的話:「這回我要讓死老A見識。我槍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種槍械打出接近滿分的成績,你們呢?」 許三多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我們沒有十一種槍械。」 吳哲笑,他總算是在床上,但雙手上各攤了一本書平舉著,在練穩:「你別被他嚇著。打好一把槍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許三多的床微微地動,翻上了上鋪。 吳哲:「你睡覺嗎?」 許三多:「嗯。」 吳哲:「這麼有把握?」 許三多:「是沒把握。我太久沒摸槍了,現在補也沒用。」 拓永剛:「什麼太久,就一星期。」 許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沒開過槍了。」 許三多:「你至少還摸到槍,有槍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吳哲:「那你……天天在摸什麼?」 許三多:「掃帚。」 他有些不大開心地睡去。拓永剛和吳哲面面相覷。 「早說那個記分沒有意義。平常心平常心。」 說是這麼說,我是四十一個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數竟然因為那麼一個原因被扣掉了——過於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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