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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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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和人影越來越近。許三多回頭看了看。 活捉? 這兩個字讓他覺得想笑。 許三多站起來,連解下身上負荷的工夫都沒有,他持槍在手,全力縱跳。跟找好的落點只差了一線之隔,他下落,消失在這處斷裂的軌道之間。 許三多消失了,從棧橋往地面下望是一個讓人目眩的高度。 袁朗三個人仍在奔跑,工廠已經成了身後的遠景。 「停!」 當頭站住的袁朗警戒著前方,吳哲和成才警戒著後方,許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並沒人追上來。 袁朗:「核實。」 吳哲開始檢索他從包圍中搶出的必要儀器。 吳哲:「目標毀滅。我軍炮火四分鐘後將覆蓋敵表面陣地。」 操作儀器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一下,吳哲露出愕然的神色。 「不。」 他用一種發狂的速度操作著儀器,看起來有些失措。 一個敵軍在從車間裡延伸的棧橋出口出現,他往外看了看,空無一人。 他還試圖往前搜索的時候,警報淒厲地響起,搜索的敵軍收隊回師,他做了最後一個。 許三多僵硬地掛在棧橋之下,兩手各握著步槍的一端,步槍的背帶掛在斷橋一端延伸出來的鐵條上,那是他沒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搖搖欲墜的平衡。而且那根鐵條已經被陡增的重量壓得一點點下彎,槍背帶也在一點點下滑,當它滑到盡頭時也就是許三多摔下去的時候。 許三多一籌莫展地看著。一顆汗珠先他掉了下去。 我又幹傻事了,最好別被戰友們看見,他們會笑掉大牙。 又下滑了一小段,許三多在下滑中拼力保持住平衡。 他看著一米多開外的斷橋支架,他也許能用腿夠上它,一旦夠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個新支點,把自己解脫出這個窘境。 希望不大。 許三多無聲地咧了咧嘴。 但是總得試試。 他試圖用腳去夠它,那看起來有點像耍雜技,他幾乎做到了。幾乎,就是主角必然的幸運並沒作用在我們的主角身上,在腳剛觸到支架時,槍背帶也徹底脫離了它的掛點。 許三多平伸著軀體下落,兩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步槍。 結結實實地落地,背部著地,鋼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緩衝,但那樣的衝擊遠超出人體極限,許三多在衝擊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時的姿勢,也仍抓著他的槍,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 我又幹傻事了。 在暈眩前,許三多心裡如是說。 袁朗和成才蹲踞著警戒,兩者目光交會,成才的眼神冷漠甚至帶著點仇恨,袁朗知道那是為了什麼,但他的目光移向吳哲。 吳哲已經得出他的結果,頹然坐在地上。 袁朗:「情況?」 吳哲:「敵軍……敵軍指揮能力仍然存在。」 袁朗:「說清楚。」 吳哲:「他們的備用系統開始啟動……總部通報,是在G4軍港。媽的!他們的備用系統在某艘軍艦上!」 袁朗淡淡地道:「真行。」 他在想。成才憂傷地看著地面,吳哲絕望地看著天空,像個瞎眼的先知。 吳哲:「敵軍將先於我方發起二次攻擊。」 水流在水稻田埂間噴湧,泥鰍在一個農民設下的笸籮牢籠裡歡快地跳動,那是許三多的幻覺。 一個重傷的士兵躺在工廠間的廢垣間動彈不得,身周是二次集群轟炸的炮彈呼嘯,世界被撕裂,這才是許三多的現實。 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在震動與撕裂中無動於衷,他望著被炸裂的水管,水管裡噴湧出的水花在身下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塘。 在他的心裡有人在嚷嚷。 全連都等著你呢!班長又挨訓了,都是因為你不爭氣! 許三多用了很大的力氣掙扎出一個苦笑。 「我沒有……我努力了。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掙扎,在水坑裡竭力想抬起自己的半個身體,然後又摔在裡邊。 他倒下,在他的眼裡能看到的是一雙農民的赤腳從稻田的水流裡提起,跑開。 再掙起,再倒下,身下的水花濺起,那雙農民的赤腳也在濺起水花。有人在他心裡嚷嚷,許三多熟悉這個聲音卻不熟悉這句話,那來自他的父親許百順——我們心裡也許還有點遺傳記憶的殘渣。 「我又有兒子啦!三個!三個都是兒子!」 許三多再次倒下,這回用盡了全部剩餘的力氣,他半個渙散的臉孔埋在水坑裡。 「爸爸,大哥,二哥,你們好好活。」 那雙農民的赤腳從水窪裡跑開,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水花四濺中許三多的父親許百順跑開,只是一個很難看到張狂的背影。身後是鬱鬱蔥蔥的南方水稻田,身前是鬱鬱蔥蔥山林掩映下的山村。 水溝裡許百順剛用竹籬攔住了一籠泥鰍,泥鰍和魚在水花裡蹦跳。 田邊的大喇叭正在嚷嚷:「許百順,許百順,還不回來?你的閨女要生啦!」 許百順對著喇叭還擊:「是兒子!」 許百順跑開。一個人,一雙泥腿子急匆匆從街面上劃過。許百順跑動的時候很像老鴨劃水。 那年我出生,爸爸扔了水稻田裡的活往家趕,剛撈的一塘泥鰍讓人摸了個精光,以後一到我的生日,爸爸就說:「可惜了那塘泥鰍。」 村長抱著一歲的成才在村中空地上,那樣子很招搖,有種天賦人權的自信。 「百順,回家生兒子呢?」 「誰知道是騾子是馬?又不是我生,老母雞天天抱窩,女人家就得生兒子,我不急!」 知道百順不急的村長很悠閒:「我兒子名起好了,叫個成才,以後准定成才。」 許百順心不在焉地哼哈。 村長愛撫他七斤四兩指定成才的兒子,可抬頭時許百順已一搖一擺晃地去遠了。 「不說不急嗎?!」 「不急!小娘養的急!」於是小娘養的許百順跑沒了。 第二章 許三多的家鄉無疑是個小村子,小到一根香煙跑到頭的村子,一家喜事就是大家喜事,死頭牛馬便是全村人的重大議題。 大傢伙兒齊擁在許百順家門口,直教個水泄不通,屋裡終於傳出一聲嬰兒哭聲,人群便齊齊轟出個「好」字。許百順後來者居上,連鑽帶拱地往裡衝鋒,肘扒腳踹。綽號「老地主」的老頭吃了痛,恨恨回頭。 「後生仔,少看路邊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裡。」 許百順正準備恭謹地回答,卻忽然想到了比輩分更重要的成分:「是我生兒子呢!——你啥成分?你逃亡富農來教育我貧下中農?」 老地主立刻恭順下來:「是,是……」 他忽然想到成分現在未必重要過輩分:「你叨叨啥呢?四人幫都打倒啦!你以為你准就生兒子呢?!」 這事上許百順是不大自信,橫瞪一眼便進了屋門,沒一會兒屋裡傳來一聲變調的歡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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