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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黃公略邊聽邊冷靜地思考著:平江暴動以來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三千多人,逃的逃,叛的叛,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了幾百人。彭德懷把主力帶上井岡山後,留下的更是微乎其微了。如果仍舊跟敵人硬拼,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黨代表言之有理,是實際鬥爭的總結啊,太有價值了。」黃公略心領神會地說。又朝兩位高級參議說:」「你們看呢?」

  隋風旋不以為然地說:「軍人的職責就是打仗。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這不叫戰爭!」

  「是呀,」黃漢湘幫腔說,「軍事學校裡沒有這一堂課。能把人嚇死!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你這個遊擊戰倒有些象老鼠鑽地洞。」

  「不是老鼠鑽洞,而是旋磨打轉,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我打得了他,他打不到我。」黨代表補充說。

  黃公略頗有興趣地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將來寫本書,就叫《遊擊戰術》,黨代表,你執筆好不好?」

  張啟龍哈哈大笑:「嘿,現在腦殼綁在褲帶上,還不知哪一天見閻王,還有心思寫書。」

  「你學過《孫子兵法》,又懂得姜太公的《六韜》,黃石會的《三略》,縱隊長,你執筆最合適了。」有人倡議。

  黃公略謙遜地說:「我沒有經驗,在遊擊戰裡滾年把再說。」

  經過幾個月的遊擊。黃公略縱隊漸漸穩住了陣腳。首先。最使他害怕的軍官叛逃事件很少發生了,黃公略總算松了口氣。

  一九二九年初春,遊擊隊遇到了最困難的日子。這湘贛邊界是高寒山區,「才到初秋霜已降,每逢春盡雪方消」。

  張輝瓚打破了歷來追擊紅軍互不出省的戒律,有時一口氣追到江西;而江西的軍隊也可以到平江、瀏陽來追殲遊擊隊。張輝瓚自覺對付黃公略用不著親自出馬,也不派他的主力親信,就派劉人之一個團出力圍殲。他們步步緊逼,切斷了遊擊隊和農民赤衛隊的聯繫。他們見人就殺,山沖裡常常躺著死屍,真是血流成河啊!

  遊擊隊被困在大圍山裡,跟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繫,情況十分緊急。

  山上的積雪已有一尺多深,踩下去沒到膝蓋頭,到處是銀白冰冷的世界。從高處遠眺,遠處、近處、山上、天外,只有白雪茫茫。

  遊擊隊已經快斷糧了,油鹽更談不上。

  偶爾,村蘇維埃派人冒著生命危險,送些曬乾的紅薯絲來,給他們充饑。這些紅薯絲都有一股黴味兒,吃的時候,一聞到那種味道,就想作嘔。

  「嘿,還不如豬潲!」黃漢湘那張小白臉。既白又黃,顴骨都突了出來,他一聞這氣味,就厭食。可是,肚子裡空空如也,又不能拿白雪和泥巴充饑。

  黃公略吃得怪有味的。邊吃邊笑道:「為了革命事業,要強迫自己吃薯絲,我有個好經驗,不讓鼻孔出氣,就聞不到豬潲氣味了,同志們不妨試一試。」

  「嗯,果然有效。」小方天真地說。

  大家都學這個經驗,吃薯絲時,只聽得咀嚼的聲音,聽不到出氣聲。

  杯水車薪,這一點紅薯絲,又能維持多久呢?

  「怎麼辦呢?」黃公略這個樂天派也有些發愁了,他憂心忡忡地問黨代表。

  「派一支隊伍出去,到湘鄂贛邊界打土豪,搞些錢、糧和吃的東西回來。」黨代表的建議,黃公略是贊同的。

  於是,便派了金玉田和一名打遊擊出身的中隊長,帶領幾十個人,冒著怒吼的寒風和大雪,踩著齊膝的積雪,一步步艱難地出發了。

  黃公略目送他們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黃公略不免為這支隊伍的凶吉擔憂。說老實話,平江暴動以來,一件件嘩變、倒戈的事件太教訓人了。現在的處境這麼困難,對每一個人都是嚴峻的考驗。他此時真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哩。

  夜晚,黃公略一邊和黨代表研究擴大根據地問題,一邊往篝火裡添些竹根竹梢,把篝火燒得旺旺的。戰士們背靠背,借著篝火發出的熱力,在雪地上露宿。

  天,這麼冷,呼出的熱氣,很快就在胡髭、眉毛上結下一層冰花。戰士們大多仍穿著平江暴動時的舊軍衣或從地主豪紳那裡繳來的一批夾衣,沒有一個穿棉衣的。大家全靠一種堅強的意志,咬緊牙關頂著。

  黃公略看見傳令兵小方縮成一團,睡得正甜,有時,被狼的嚎叫和刺骨的北風驚醒一下,眼皮睜開一條縫,將衣服裹緊些,隨又進入了夢鄉。黃公略十分疼愛這個十三、四歲的紅小鬼,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他把自己身上唯一的財富——一條薄薄的軍用毛毯,披在小方身上,微笑著撫摸著充滿孩子氣的小方。跟黨代表說:

  「象小方這樣的孩子,要在革命勝利之後,該是個中學生,可能還跟爸爸媽媽撒嬌,清早賴在熱被窩裡不肯起床呢。」

  「是啊,我們瀏陽、平江一帶,自從馬日事變以來,被殺害了幾十萬人,有些孩子才七、八歲,也被斬草除根。張輝瓚提出:石頭要過刀,板凳要火燒。真是血流成河啊!所以,我們這裡的農民遊擊隊員都是些『死硬分子』,敵人挖不動的!不象你們部隊裡的那些舊軍官。」

  天寒地凍,睡不著,二人又在火堆裡添些茅草和竹片,火燒得嘩嘩剝剝響。

  第二天過去了,第三天又過去了,派出去的遊擊隊仍杏無音訊。到了第五天,黃公略終於沉不住氣了,半夜三更坐起身,把身邊縮成一團的黨代表推醒。

  「黨代表,老張,你醒醒。」

  黨代表揉著惺忪的倦眼問:「縱隊長,發現敵情?」

  「不是,我睡不著。擔心派出去的那個中隊啊!」黃公略,這個剛滿三十歲的年輕人,愁得頭髮裡都夾著銀絲了。他提心吊膽地間:「這個中隊靠不住了吧?」

  「不會的,你放心睡吧!」張啟龍很有把握,翻了個身又睡著了。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帶的這支隊伍,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貧苦農民和手工業工人,全是忠誠可靠的遊擊隊員,他們跟白匪挨戶團有不共戴天之仇,對敵作戰英勇頑強。

  黃公略卻吃夠了那些舊軍官及官僚子弟、投機革命的書生們的苦頭。別說往外派部隊,就是集中在一起,他們還拖槍反水哩。賀斌不是一個反面教員嗎?

  天亮前,氣溫更低,黃公略更睡不著了,索性起身,在雪地上奔跑,藉以鍛煉已經十分瘦弱的身體。

  突然,在黎明前的薄暗中,在那迷茫的雪地上,他發現有一群黑點在移動,越走越近。啊,是人!他以為敵人包圍上來了,正準備發號施令,忽聽金玉田哼起小調來了,原來是派出去的遊擊中隊,在隊長的率領下,安全返回大圍山頂。

  黃公略把黨代表喊醒,興奮地迎了上去。

  「縱隊長、黨代表,我們打了三個土豪!」

  「我們繳了江西靖衛團十八支槍,還有子彈。」

  「快看,這是什麼?臘肉,浸在茶油裡的臘肉,夠我們吃十天半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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