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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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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班長,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郭炳星磨磨蹭蹭地。其實,夏天穿衣還不簡單?披件襯衣、拖著鞋子就可以走了,可郭炳星是怕呢。他不摸賀連長的底綱,這個人看樣子跟黃營長是老相識;可他見了劉團長又唯唯諾諾,點頭哈腰。啊,人哪,真是捉摸不透!不過,既然有請,不去也不行。是禍是福,硬著頭皮碰運氣吧!他往衣袋裡裝了一個手榴彈,萬一跑不脫,也可來個突然襲擊,或者,與他們同歸於盡。現在跑嫌早了,唉,真難哪! 從班裡到連部,他就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陣兒。到了連部門口還不敢推門,輕輕地把門簾掀起一角,從門縫兒向裡張望。只見煤油燈下,坐著五六個班長,賀連長一邊嗑西瓜子,一邊埋怨道:「這個老兵油子,怎麼還不來,我們先說吧!」一聽這句話郭炳星又嚇了一跳,可瞧瞧桌面上,擺的盡是些西瓜子、葵花子、炒紅薯片,還有酒瓶子、酒杯。大家也都很平靜,不象要抓人的架勢,他心裡坦然了一些,乾咳了一聲。 李少輝馬上過來開門,埋怨地說:「郭班長,你是怎麼回事?半天也起不了床。」 「嗯嗯,太,太困了。白天下鄉剿匪,天熱,蚊子咬,伙食又不好。」郭炳星嘟嘟噥噥地發了一頓牢騷。 「對,有火就要發,有屁就要放。」賀連長火上加油地說,「不光這些,從南縣調防的時候,只給每人三塊錢;到湘陰補了一塊錢過端午,統共才四塊錢,說起來連去年的欠餉都沒還清。如今是七月中旬了,又是六、七個月不發分文,我們的日子怎麼過啊?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總不能喝西北風,吃露水過日子吧?」 李少輝接著也訴說起來:「當兵真沒出息。我們本來都是窮人出身,可如今要我們拿槍打窮人,殺百姓。人心都是向長的,我們也都有爹娘,這號日子我再也混不下去了。乾脆,再不發餉,我們就不出操,不剿共,看團裡怎麼辦。」 「對,我們分頭串一串,大家齊了心,紮緊把子,跟劉團長鬧餉,鬧得越大越好。」人們議論紛紛。郭炳星總算放了心,給自己倒了一杯白乾酒,一口倒進喉嚨眼,又抓起花生,蠻有味道地嚼起來。 「嘿,鬧餉我有經驗。就因為我老是鬧的,惹得上司不喜歡,說我尖酸刻薄,吊兒郎當,到現在還是個班長,在我後頭入伍的都當連長了。」他看了一眼賀連長。賀連長笑笑說:「不要緊,這回總要鬧個名堂出來,你郭炳星往後興許能當上團長、師長哩。」 「我沒你那麼大的福份,賀連長不要跟我窮開心。長官大人,有什麼儘管吩咐吧!」郭炳星還是那個油勁兒,說話尖酸,挖苦人。 「你們要到各班去煽風點火,如果有的排長也想鬧,你們就多活動活動,要鬧就鬧個天翻地覆。」賀連長興致勃勃地喝完最後一杯酒,把桌上剩下的瓜子、紅薯片,塞在自己衣袋裡,然後,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不要讓值星排長看了起疑。」 人們剛剛站起身要走,突然,在屋角裡的那張床上,蚊帳動了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出來: 「哈哈,你們又要鬧餉啊?」 一聽那聲音,郭炳星頓時失魂落魄,臉色發白;這,這不是黃營長嗎?糟啦,原來是他們設的圈套,要我上當啊! 郭炳星把手伸進袋子裡,準備掏手榴彈。黃公略眼尖,笑道:「郭班長,袋子裡是什麼傢伙?把手放下!」 郭炳星乖乖地垂下雙手,象犯了過失的小學生站在校長面前。 「你們鬧餉,我也來一個。怎麼樣?」黃公略詼諧地說:「不過,鬧就要鬧好,不能瞎來,一要注意保密,二要分頭遊說。總之,這是個大事,要有組織,有計劃地行動。」 半天沒有一個班長開口,屋子裡死樣的沉寂,摸不清黃公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上次,上次在隨校,營長不是不准鬧嗎?」畢竟郭炳星是個老兵油子,見過世面,他要摸摸營長的底細。 黃公略哈哈一笑:「走一山要唱一山的歌嘛。我不是說過嗎?那是在南縣,我團困守在洞庭湖裡,你一鬧,安鄉的八軍,長沙的何鍵、許克祥,岳州的張輝瓚,都可以藉口把我們吃掉,所以,在那裡只能小打小鬧,適可而止。這裡是平江,山高皇帝遠。他上司不關餉,又要我們去賣命,家裡老婆孩子喝西北風行嗎?吃黃泥巴行嗎?」 這一回探清了營長的真情,郭炳星笑了。接著委屈地說:「算啦,我也不當傻瓜,鬧餉是要殺頭,要槍斃人的!」這些話,都是那次黃公略教訓他的,他反唇相譏。 黃公略知道他是個老兵油子,只淡淡一笑說:「道理我都講了,分開行動吧!這回,我不要你的腦袋,要你一顆忠心。今天起,在座的都是本營士兵委員會的成員,高興不高興?」 郭班長被他逗笑了,連連點頭,賀連長遲疑地問:「士兵會,是不是共產黨啊?」黃公略笑道:「士兵會就是我們士兵的組織,為士兵謀福利,這跟共產黨是兩碼事嘛!」賀連長這才放心。 李少輝膽怯地問:「連長要搞,可是,碰到值星排長刁難又怎麼辦呢?」 黃公略把手一揮,坦然地說:「放心,有事開會可以請假,值星排長那裡我打招呼。」 從這天起,三營閉餉的風潮,又象洞庭湖水,一浪趕著一浪。軍隊裡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一九二八年的夏天,平江久旱無雨。 窮苦老百姓一邊用手拉著筒子車,給禾苗灌水,一邊望著天上火辣辣的太陽,盼望老天爺來一場大雨。 平江大地上,到處彌漫著血腥氣。剛剛用石灰水粉刷的白牆壁上,寫上了鬥大的字: 「消滅共產黨!」 「活捉遊擊隊匪首孔荷憲、胡筠!」 在白粉掩蓋下,還依稀看到紅色標語,象一團火焰映入人們的眼睛: 「打倒國民黨!」 「打土豪,分田地!」 「共產黨萬歲!」 挨戶團屠殺革命者和無辜群眾的暴行,仍在時時發生。真是慘不忍睹。每當遇到這種慘事,黃公略總是滿腔義憤,在嶽州目睹反動派槍殺王金波的情景就在腦中重現、這天,又有兩個革命者遭毒手。他悲憤填膺:「唉,這是什麼年月!」 三營剛到嘉義鎮時,當地的土豪劣紳如同請來了救命菩薩,又是請客,又是送禮,還把黃公略的營部安排在挨戶團團部的旁邊。那裡有一座長滿花草的四合院,黃公略都一一頂了回去,軟硬不吃。近日來土豪劣紳們也發覺他跟闔仲儒大不相同。 「既然是上頭派我們來『剿匪』的,我們還得做點官樣文章。」黃公略把李少輝、郭炳星找來商量。於是,他們成了「剿匪」先鋒:每天帶著十來個士兵,背著子彈扛著槍,出了嘉義鎮後就朝天放槍,這等於告訴遊擊隊:快跑吧,我們要來「剿」你們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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