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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夜已漸深。青蛙。的鼓噪聲此起彼伏,唱和得十分熱鬧。席面上也已盆碗狼藉,大家都放下筷子,只等隋營長來結帳。可是,等了多時仍不見隋營長影子,賀國中東張西望,黃純一莫名其妙,彭德懷已很不耐煩。小劉、大劉哈欠連天,只有黃漢湘饒有興致地打聽,街面上有什麼好的住宿。「聽說有個梅花書屋,還有個金牡丹,確有此事?」他問跑堂的夥計。夥計見他不是個大官的樣子,諷喻地說:「金牡丹早就被周師長定了貨啦,上朱家、下朱家的一枝梅、小春香也不錯啊!」

  黃公略聽了黃漢湘與夥計的對話,心中很不是味,便站起身:「請,請各位回府休息吧!」人們醉意朦朧地走出大門,只有賀國中還坐在凳子上不走。黃公略轉回身,在他手裡塞了二十塊錢,輕聲地然而命令式地說:「等鬼唷,結帳!」

  「隋營長要我等他呀!」賀國中不明底細。黃公略在他耳邊嘀咕幾句,賀國中把腳一頓:「他娘的,這個滑頭!」只好留下來跟老闆算帳。

  「你這個隋營長真夠朋友啊!」回到營房,賀國中瞪起圓溜溜的大眼睛,逼視著隋風旋。但是,臉上並無烏雲,只有嘲弄的神色。

  隋營長哭笑不得地攤開兩手,玩世不恭地笑道:「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麼久了不關餉。如今白金龍都抽不起,抽起自造的喇叭筒了。」

  賀國中不無同情地說:「沒錢,你就不用打腫臉塊充胖子嘛,害得我在那裡死等!」

  隋營長狡黠地一笑:「團長營長捨不得掏腰包,我這一來,嘿,大家有福共享。」賀國中也忍不住笑道:「那麼,上次你為我們三個洗塵,請彭團長夫婦作陪,也是……」「那,從彭團長就職費中支出嘛!」隋營長抹抹嘴上的油膩,打個哈欠說:「該去營房查鋪了。」

  隨營學校完全按照正規軍校的訓練科目,緊張地培訓學員。學員中的大部分是經過挑選的,來自一團的學員,多半是秘密士兵會成員。他們是火種,迅速在二、三團學員中發展秘密士兵會成員。學員們的業餘生活也很豐富,打球啦,下棋啦。黃公略又親自辦起一個圖書室,把自己珍藏的《共產主義ABC》也拿出來,包上牛皮紙,放在圖書室裡,供學員們學習。

  學員裡邊也有些「小軍閥」,他們是些土豪劣紳的子弟,在鄉里站不住腳跑到獨立五師來混碗飯吃的。他們當中大部分人是混日子。沒有明確的政治目的,經過教育,不少人有進步表現。但還有少部分鐵杆「小軍閥」死心塌地專跟士兵會的積極分子唱對臺戲。

  黃公略發現二等兵李少輝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子弟,講話的口音也跟自己相同,很快和他交上了朋友。

  李少輝十歲就在地主家當長工,大革命時當了農民自衛軍,「馬日事變」後,參加十萬農軍圍攻長沙,長沙沒打進,隊伍反而散了夥。他的老家又成了土豪劣紳的世界,便隻身到武漢想找毛潤之。不想武漢也是國民黨右派的天下,他成了流浪漢。三十五軍在漢陽碼頭上豎旗招募新兵,說是管飯吃,他就報了名。後來輾轉來到南縣,成了隨營學校的學員。李少輝忠誠老實,勤快能幹,一談起過去受的苦,就要流淚。

  「我在地主『刮皮青』家裡當了四年童工,每天干完活累得要死,回到屋裡還不准歇氣,要挑十擔水,把兩隻大水缸挑滿了才能去睡。我個子矮,水桶又粗又大,挑滿兩缸水真要命啊!我如今有時做夢都還在給『刮度青』挑水,好累人啊,老是爬坡,爬坡,那水缸好似無底洞,永遠挑不滿……」說到這裡,李少輝已是熱淚盈眶了。

  「哎,天下烏鴉一般黑。」黃公略非常同情李少輝的遭遇,但又不解地問:「怎麼叫『刮皮青』呢?」

  李少輝做著手勢說:「好象一根竹子,刮了一層皮,裡邊還是青的,手段好狠毒呀。他剝削你,壓迫你,你還說不出苦來。搞農民運動的時候,我們這些小長工把『刮皮青』抓了遊街,戴高帽子,出了一口氣。後來許克祥叛變了,他講要殺死我,我就連夜逃出來。」

  「李少輝,你敢不敢在大隊集訓時,把過去的苦楚訴一訴?」黃公略啟發他的階級覺悟。「你受的苦,不光是你一個人,一家人的,而是一個階級的。你講一講,會使窮苦士兵都團結起來,紮緊把子,跟反動分子鬥爭。」

  李少輝是個樸實農民,從未在眾人面前講過話,心裡膽怯:「校長,當人暴眾地講這些,多不好意思,人家還會笑話我是個窮光蛋,小長工呢。」

  「笑話什麼?我們搞革命,就要依靠窮光蛋。有錢有勢的人,決不會自己打自己,他們是一個階級——地主、資本家;我們是一個階級——工人、農民、貧苦的士兵。」

  李少輝天真地」問:「那麼,黃校長你也是貧苦士兵出身咯?」

  黃公略點點頭,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他告訴李少輝,小時候父親教他讀了幾年私塾,後來到雙峰高小念書。有一次,在飯館吃飯,受了一個闊老板的氣,回到學校後便領了一班不怕邪的同學,把那闊老板痛打了一頓,被校方開除了。父親不久去世了,他就當了半年孩子王——老師。但他沒有耐心管孩子,因為他自己也還是個調皮的伢子啊,便隻身去長沙找事做。當時軍閥混戰,工廠關門,只有一個地方好去,那就是從軍當炮灰。他也是從二等兵當起的。十年來,打過多少次仗,死裡逃生啊。「我這條命是從死屍堆裡爬出來的啊!」

  李少輝很受感動,但他不明白:「黃校長,你現在是少校營長了,好難熬到這個地步,有吃有穿了,為什麼還要打倒新軍閥呢?」

  黃公略給他講了一番道理,最後說:「一個人活在世上,如果只為自己好,不顧同胞的死活,那有什麼意義?打倒了新軍閥,窮人做了主人,再不受地主、資本家的壓迫剝削,才是我們革命軍人的出路。」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秘密士兵會從一團發展到二、三團。學員們的階級覺悟在提高;他們漸漸不滿足於吃飯之前,出操之後喊上幾句「穿工人的衣,吃農人的飯,吃飯穿衣是工農的……」諸如此類的口號了。

  機會終於送上門來了。

  隨營學校的名聲越來越大,學員們天天在大堤上進行正規化的操練,威武的勁頭使過往行人都看得發呆。

  「唉,看看人家隨營學校,隊伍整整齊齊,象個軍隊的樣子,可我們挨戶團這些烏合之眾,走沒走相,站沒站相。」安百一把副團總找來,想了一個主意。「我想,是不是請黃公略幫忙,把我們那五百五十八名士兵也訓練一番。人家到底是行伍出身,又在黃埔軍校受過蔣總司令的親自訓練,氣度不凡啊。」

  副團總咂咂嘴,搔搔頭,為難地說:「為了那個小共產分子周濤,我們跟獨立五師的關係弄僵了,恐怕黃校長請不到呢!」

  「這,我來想辦法,」安百一狡猾地摸著下巴,靈機一動。「對了,黃公略的叔叔黃漢湘是我的老同事,前幾天他還來找我遊說,讓不要殺周濤。我不妨也以此作條件,要他把黃公略請來練兵。對,就這麼辦。」他把手掌在大腿上一拍,隨即派人去梅花書屋找來黃漢湘。

  黃漢湘拍拍胸脯說:「此事包在小弟身上,萬一公略不幹,如不嫌棄,我可以把四大教程、小教程都給包了,不出三個月,你這支團防兵就正規化了。」黃漢湘試探地問,「不知槍械彈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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