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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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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當律師,專門替窮人寫狀紙打官司。」周濤正氣凜然地說。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材料,塞在彭德懷手裡。「有時間翻一翻。」彭德懷打開一看,是一些革命傳單,落款都是「南華安特委宣」。頓時,他心裡閃過一道亮光。真的,共產黨、革命志士並沒有被殺光,被嚇破膽,火種還在,並且已經播進這些小青年、大姑娘的心田裡了。他十分高興地在這些小青年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晚上,小沈在去學校的路上,被安百一的狗腿子攔住搜身,查出許多「打倒土豪劣紳」「槍斃清鄉委員安百一」的標語。她被抓到縣衙門,嚴刑拷打也問不出一個字來,安百一要殺雞給猴子看,竟然下令屠殺小沈。 號兵和劊子手簇擁著小沈,小沈視死如歸,她走在最前頭,臉上帶著笑容,顯得更加俊秀、聰慧,路人眼淚盈眶,都沒有勇氣看她。有人憤憤地罵道:「安百一這個不得好死的,把一個鮮花似的姑娘葬送了。……」 邁步走到石磯頭,小沈打眼一望,東堤上站滿了跟她告別的人群,她從容不迫地正視著生她養她的故鄉和愛撫她的鄉親,臨刑前她要求給她鬆綁。 她從從容容地掏出五塊錢,交給她的兄弟說:「替我買點紙錢,每年在我墳上化一化。」她轉過身子,看著的神惡煞似的劊子手,掃視了一下劊子手挾在右脅裡風快雪亮的大刀,對他說:「這兩塊工夫錢給你,請你把手腳做乾淨點。」說罷,用纖細柔軟的雙手,把長到頸根的西式頭髮,分成兩大半,朝兩邊耳根理一理,露出雪白的頸項。她昂起腦殼挺起胸,正視沱江那邊水天相接的無窮的遠方……她倒下了。劊子手還算刀下留情,沒有用腳將她踢下幾丈深的沱江水裡…… 「十六、七歲的女伢兒,算什麼共產黨啦,是他們成心害她!」 黃公略聽完這個悲慘壯烈的故事,眼裡已注滿淚水,他斜靠在石牛身上,想得很多很遠。 「你在講武堂的同班同學王金波,前兩天在岳洲被張輝瓚砍了頭。英雄啊,真正的英雄,我親眼看他歸天的。」沉默了許久,黃公略講起王金波同志壯烈犧牲的情景,感到眼前盡是血,是一片血的海洋。腳下流淌的沱江也被血染紅了。 「一年來,蔣介石、何鍵、許克祥這群劊子手,殺了我們多少人,血債要用血來還!」彭德懷將硬鼓鼓的拳頭,一下子砸在石牛頭上,石牛無動於衷,他的手背卻變得紅紫。」 「現在去硬碰死擠,就好似用手掌打這石牛。」黃公略索性盤膝坐在滲著烈士鮮血的泥地上,彭德懷也緊靠他,並肩坐下,關心地問:「外頭的形勢怎麼樣啊?我們駐防在洞庭湖裡,有點象坐井觀天,閉塞得很。你講講看。」 「哎……」黃公略長籲了一聲,又猛吸了口清新空氣,搖搖頭,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去年『八·一』,周恩來、賀龍、朱德、葉挺在南昌起義,到廣東被打散了。九月。毛潤之先生在瀏陽文家市舉行秋收暴動,上了井岡山,開闢農村根據地,這倒是個創舉;十一月,張太雷、葉挺在廣州暴動,我們黃埔軍校的革命同志大多參加了,一轟轟烈烈啊,每個人都端起槍,戴上紅領巾,天熱啊,脖子染上了紅色,好幾天都洗不掉。可是,畢竟我們的力量太小,又缺少配合,以失敗告終。張太雷英勇犧牲,那個慘像,不敢回想,街頭到處是死屍,是鮮血,是人頭……」 「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狗崽子們宰割?」彭德懷氣鼓了眼睛,恨不得馬上抓住蔣介石、何鍵,淩劈碎剮才甘心。 「現在中國革命處於低潮。共產黨還在,革命軍人還在。要接受血的教訓,從頭幹起。十年八年,三年五載,總會幹出名堂來的。」黃公略說,「我這次從廣東經上海、漢口、嶽洲,到處都感到白色恐怖。酒樓飯店貼著告示『休說國事,寬飲自樂』。南縣空氣好象沒那麼緊張。可是,聽你剛才講起安百一殺人的事,看來這裡也不是世外桃源,我們要小心從事,不能去冒冒失失,拿人民的鮮血和人頭當兒戲啊!」 這時,從遠處劃過來一只有篷蓋的連家船——就是那種全家老小都以船為家,四海飄泊的小船。尖尖的漁船在河邊靠攏,一男一女提著魚簍,順著大堤斜坡上的土路,走上堤來。黃公略好奇地走過去,跟漁民答話:「打了一網好魚呀!」漁民最怕當兵的,本來漁民有些犯難,想快步溜走,一看這二人面目和善,又是當「大官」的,就應付道:「忙了一通宵,打了幾條白(魚幹)魚和青魚,還有幾隻黃(魚古)子,想換點谷米和油鹽。唉,老的老,小的小,日子不易得過啊!」邊說邊歎氣,慌忙地向城關走去,生怕手裡的魚給人搶了似的。 二人穿過大堤的柳樹林,下到滄江邊上,看著漁家的細伢子裝釣。 三個細伢子,爬樓梯似的,一個比一個矮,大的是女伢兒,十一、二歲,老二是男孩,十歲上下,小的才五、六歲,也是個男孩,姐弟一排邊坐在草地上,面朝沱江。身邊放著一隻木盆。黃公略不知這是什麼好玩藝兒,「你摸摸看吧!」女孩說,黃公略用手一捏:「唷,是牛屎呀!」三個漁家孩子作弄黃公略得勝了,嘿嘿嘿地笑得直不起腰。 他們邊笑邊裝釣。一個個乒乓球大小的不規則的石頭,申在一根又細又長的麻繩上。孩子們象數佛珠似的,捏住了小石頭,抓一把牛屎,包在石頭上,包好放進另一隻木盆裡;再扯繩子,捏石頭,包牛屎。就這樣不停地熟練地幹著,這就是裝釣。那些包了牛屎的石頭和細繩子,一串串地盤在木盆子裡……黃公略看呆了。彭德懷少年時代在湖區當過堤工,對這一套相當熟悉,便解釋說:「這叫牛屎釣,洞庭湖裡的魚,聞到牛屎的香氣,以為是好吃的湯圓呢,一口吞下去。其實,裡邊是石頭,就這樣吞釣上鉤了。這一盆,差不多有幾百個釣。」 「一次能釣多少魚啊?」黃公略頗有興趣地問。 「碰運氣,有時一個小魚也釣不到,有時可以約百十斤大魚。」妹子瞟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難怪,他們天朦朧發亮時就到湖裡起釣,接著又裝釣,到現在還粒米未粘,等父母把魚賣了,買米回來做飯吃哩。 「我不裝了,我肚子餓得咕咕叫。」最小的伢子罷工了。他滿面污垢,上身穿件舊花棉襖,這肯定是姐姐傳給哥哥,哥哥再留給他的寶貝,下身卻打著吊殼,光屁股,雙腿凍得紫黑紫黑的;哥哥比他強一點,有條遮羞的短褲,但顯得過大,可能是他父親的寶物;只有大女兒穿得稍許幹淨利落些,頭髮上還紮著一根紅頭繩。 「吵死,等爹爹買了米回來,姐姐煮肉給你吃。」做姐姐的安撫著小弟弟,小弟弟貪饞地舔著嘴角,好象吃到了鮮肉大米飯呢。 彭德懷看不下去了,拉拉黃公略:「走吧,我們到西堤去看看風景,這裡太沉悶,我一看到石磯頭,看到這些伢子,心裡就發緊,不好受。」 黃公略在袋裡抓了一把零票子,交給女伢兒說:「要你爹娘給小弟弟買條褲子,天氣這麼冷,會凍病的。」姐弟三人看看票子,再看看遠去的兩個軍人,突然,抱成一團,快活地笑呀,笑呀! 他們來到赤松亭,這兒本是個風景優美,流傳著許多神話的地方,是南縣的第一名勝。可眼下,四周都是臭水,亭子成了乞丐們避風的不花錢的旅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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