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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在鄂霍次克海上空,另一個監視者在等著她。是一架蘇一27截擊機。這種接力式的武裝押解使直子憤怒已極,她隔著座艙玻璃狠狠地蹬著那架飛機上的駕駛員。不料想那架飛機上的傢伙誤解了直子目光裡的含義,竟然時左時右、忽上忽下,像只公火雞似地繞著「花面狸」跳起了求偶舞。一直從鄂霍茨克跳到奧伊米亞康,又從契爾斯基山脈的兩座最高峰之間穿過,進入雅拿一科累馬平原後,見直子還是沒反應,那小子才沒趣地返航了,離開時從送話器裡丟給直子一句話;

  「性冷淡。」

  「去你媽的俄國佬」直子在心裡罵道。

  接下來是將近六小時的單調旅程。越往北飛,孤單的感覺越強烈。這使得直子甚至懷念起那幾個押解她的俄國佬來。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握了過去,眼看著茂密的植被漸漸變得稀少,馴鹿和密牛由成群結隊變得形單影隻又變得不見蹤影。後來,樹木生長線的邊緣到了,齊刷刷地,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苔原,灰乎乎地一直延展向永遠不見盡頭的弧形地平線。

  再後來,在苔原上空又飛了一小時後,磁羅經的指針開始失靈,只能靠奧米加導航儀保持航向。

  差不多這個時候,她碰上了北極特有的冰雨。冰冷的雨點很快就把風擋玻璃蒙住了,幸虧風擋上有自動除霜裝置,凍雨才沒造成多大麻煩。更大的麻煩來自冰霧。在冰雨中大約飛了半小時,「花面狸」鑽進了冰霧中,天地間一片渾茫,完全沒有了能見度。這就是豬木先生說的「乳白天空」氣象吧,直子想。

  飛到後來,連奧米加導航儀也不大管用了,她無法判定自己是否還在向北飛,當然也就無法找到她的目的地——北極村。只好下降高度,從幾百公尺一下降到接近零高度時,忽然發現下面已是白色的冰面。一座座磷晌的冰山沉靜而威嚴地提醒她,這裡是極地。飛過頭了,地處極圈邊緣的北極村已經留在了身後。

  怎麼辦?是調轉機頭,還是繼續往前飛7直子掂量再三,決定就地降落。

  儘管她知道二月的極冰不必擔心,有足夠的承重能力,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飛機,找一塊幾乎整的冰面落了下來。

  就在這裡把試驗做完吧,她對自己說。她先把火山灰從機艙裡搬出來,均勻地撒在一塊完整的冰面上,又用TNT炸藥把遠處一座不大的冰山炸成了兩半。然後,呆在直升機裡.每隔一個半小時發動一次引擎,以免被嚴寒把發動機完全凍住。第三次發動過引擎後,她便開始檢查她的試驗成果。她發現,由於日照不夠強烈,火山灰融冰的速度很慢,倒是被TNT炸裂的冰山,很快從爆心向外融化了。

  她趕忙跑回機艙,用移動電話呼叫遠在慕尼黑的巴克。

  「我是直子。」

  「你現在在哪兒?」巴克的聲音聽上去近在咫尺。

  「我也說不清,大概是在拉普帖夫海,要不就是東西伯利亞海。」

  「見鬼,你幹嘛不到火星上去?」

  「別說笑話了,巴克,我現在沒工夫跟你扯淡。計劃得改一下,火山灰不理想,不如直接炸冰來得更快。」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做完試驗。」

  「有把握嗎?」

  「絕對。」

  「那好,謝謝你,直子。伸過臉來,讓我親親你。」聽筒裡清晰地傳來一吻。

  「巴克——」

  「什麼都別說,直子,儘快回來,我現在需要你。」

  直子忽然熱淚盈眶,但她不敢讓眼淚流出,那樣會冰壞臉。她收起電話,開始第四次啟動飛機引擎。

  點了幾次火,都沒把引擎啟動起來。正急得額上冒汗時,她吃驚地發現,沒有動力的「花面狸」居然自己在冰面上滑動了,而且眼看著越滑越快。

  起風了。一條條雪龍嘶叫著上下奔竄,四處打滾,像是要把「花面狸」撕成碎片。直子束手無策地看著直升機被雪龍擺佈,心裡恐怖到了極點。她知道這不是一般的風,而是一種叫布加風的雪暴。這是北極邊緣常有的氣旋風,風速最高時可達每秒五十五米。

  披著白袍的極地死神。當一座冰坎凸現在風擋玻璃的前方時,她想這下完了。但她連「完了」這兩個字都來不及喊出來,就轟地一下失去了知覺。

  §梵蒂岡 3000年2月14日

  拉特蘭宮的青銅大門在弗雷德·萊恩爵士的身後關上了。向肅立門邊的瑞士衛兵點頭還禮後,這位英國王室的掌璽大臣沒有馬上鑽進已在等候他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而是站在臺階上仰望天空,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大大的十字。

  他的使命完成了。

  離開倫敦前,幾乎沒有人相信他能成功地回來向即將登基的查爾斯王太子覆命:請求教皇約翰二十四世恩准王太子和王把戴安娜離婚。

  如果得不到教皇陛下的首肯,在這個奉天主教為國教的王國裡,查爾斯王太子就狠難順利地登上國王的寶座。這件事已經拖了決十年,王太子與王妃的正式分居,也已有七年之久。六年前,為給這樁遲早要到來的離婚案再加上一把鎖,戴安娜王妃有意皈依了天主教。有了反對離婚的教會的參與和支持,這樁舉世注目的離婚案就變得更加複雜和微妙,王室曾通過私下渠道向當時還在世的老教皇徵詢過意見,老教皇不置可否。去年除夕那天,女王陛下宣佈將撣位於王太子時,老教皇實際上已不能視事,這事便只好擱置到等新教皇產生後再說。現在,新教皇剛剛選出不到一個禮拜,王室就迫不及待地派出正式代表來到了梵蒂岡。

  儘管有教廷國務大臣馬裡奧·網薩雷斯在一旁不斷地使眼色,教皇在沉思許久之後,還是答應了萊思爵士的請求。因為他被查爾斯王太子那封言詞懇切的信深深打動了。特別是其中那句可以寫進婚姻法典的話,尤其讓他感觸良多:

  「幸福的家庭並不完全仰賴於婚姻形式,而不幸的家庭卻總是為這一形式所累。」

  國務大臣最後不得不起身走到教皇身旁,向他提及對曼徹斯特教區哈瑞砍金森紅衣主教的承諾,教皇的表情完全像是充耳不聞,因為這時他想起了可憐的貝勒芒夫人的不幸婚姻。

  「我同意王太子殿下的請求,教廷不準備干涉他的個人隱私。離婚並不是一個人的污點,如果普通人可以在世俗社會中享有這一權利,貴為王族者,當然也可以享有。不過,治理一個家庭和治理一個國家是同樣的道理,這一點,還請轉告殿下在登基後三思。」

  萊思爵士唯唯著告辭出來,岡薩雷斯國務大臣十分不悅,沒等把他送到門口便折了回去。

  我總算不辱使命。萊思爵士想,這就夠了。走下臺階時,英國老紳士臉上顯出一派心滿意足的神情。

  §北京 20O0年2月14日

  李漢在這一天的晚些時候,畫好了那張網絡圖。等他自己從頭到尾把圖細看過一遍後,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

  他昨天下午兩點多回到北京,一走出首都國際機場,,總參謀長助理的專車已在車場上等他。他把隨身帶的東西交給司機放進後備箱,正要貓身往車裡鑽,忽然楞住了:

  何達將軍也在車裡。

  他沒想到將軍會親自到機場來接……兒子的遺物。

  十七分鐘的機場高速公路眨眼甩在了身後,李漢也用最簡略的語言向將軍講述完了一切。從維英的壯舉到天葬儀式——省略了所有殘酷的細節。

  將軍沒有說話,只是反反復複顛來倒去地看維英的遺囑。好像要從那兩行字裡重讀出兒子的一生。

  直到把李漢送到海運倉總參招待所,將軍只說了一句話:「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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