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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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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意識到有一個人站在身邊並且看著自己時,劉仲達開始尖叫,漫長到沒有意義,聲音像個女人,它只是簡單地表示害怕到了極點的一種信號。 劫謀看著,皺了皺眉。 純銀跳過去,用幾記耳光將劉仲達打回了現實。但純銀立刻就感覺到一件事,劉仲達現在已經不知道痛。 "不要!不要再來了!"劉仲達叫。 劫謀甚至屈尊將身子俯低了,看著那張神情渙散的臉,近到那雙渙散的瞳孔裡能照出他的影子,但似乎看不見他。 "說吧。" 劉仲達茫然地說:"我要殺劫謀。" 因為冒犯了劫謀的尊嚴,純銀打算再給一下,被劫謀用眼神制止。對一個已經崩潰的人可以比這簡單得多,劫謀只是伸出一隻手在劉仲達耳邊打了個響指,引發的效果如同引爆了一顆炸彈。劉仲達跳了起來,被純銀再加上一個軍統才摁下。 "是修遠先生!他要殺劫謀!" 劫謀全無表情地聽著,像在聽著一個他不認識的人要殺另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一個將秘密在心裡藏了太久的人一旦被打開缺口,經常就會像竹筒倒豆子,劫謀現在碰上的就是這麼個竹筒。 劉仲達用一種很考驗記錄員速度的語速開始倒,捎帶他的發抖、結巴和顫音:"我是滄海,先生命令我投靠你們,其實我一直都是中統的特工滄海。中統以為我是中統的內線,其實我是修遠先生的內線滄海。" "明白。騙過所有人一向是修遠最大的樂子。"劫謀說。 "先生十年前就跟我說,玩權術的靠不住,我們要自保,你別待在我身邊。我就去了。後來有了中統,中統要人挖共党的心。先生說你去,機會到了。我就去了,我叫劉仲達。後來先生說時候到了,劫謀把中統壓得夠嗆,再不打中統要把我們舍車保帥了。我就把共黨的情報賣給靛青,也通知中統……先生說,讓他們搶骨頭,死人越多越好……那天早上的地下黨總部,本是聯合抗戰的三方互相撕下對方的血肉。" 劫謀問:"怎麼殺我?" "死了很多人……" 劫謀把一杯涼水慢慢倒在劉仲達頭上 劉仲達胡抹著臉慘叫:"血啊!全都是血!……修遠先生……修遠先生說,兩個地方,兩個地方是劫謀的心病,一個延安,劫謀想去可一輩子去不了。一個上海,劫謀一輩子想要可就是要不到,殺光共黨他沒拿到上海,打壓中統還沒拿到上海,共党的刺客讓他在上海街頭差點丟了小命,後來日本鬼子也來了……" 純銀因這從未有過的污辱掏出了包膠鉛棍,劫謀臉色鐵青地搖頭。 "上海是劫謀發跡的地方,又是他今生吃不下的地方,是他的惡瘡他的心病,劫謀註定會死在上海。" 劫謀吸進一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來,他竭力做出很平靜的樣子,但也知道他的手下因他正在壓抑著暴怒而不敢正視。他聽到的話來自他的死敵,而且最要命的,他的死敵說出的正是他的心結。 "好吧,你的修遠先生,那個算命先生拿什麼殺我?拿他的烏龜殼嗎?" 劉仲達沉默,他仍在試圖保留最後的秘密。劫謀點了點頭,幾個人將他拖向手術臺。劉仲達看著要去的方向發出殺豬一樣的尖叫:"他還有人!他有整隊自己的人!專為殺劫謀的!叫做鋤奸隊!" "上次阿手帶隊的不就是所謂鋤奸隊嗎?已經灰飛煙滅了。" "還有!還有!上海站的中統一多半是修遠先生的人,像我一樣!修遠先生要讓人以為他的人已經死光了!眾叛親離!他要這樣!"劉仲達死死抓住手術臺不讓人把他拽上去。 "他在哪裡?或者說,他是誰?" 劉仲達再次沉默了下來,他已經被一層層地攻克了,現在在保護最後一把鎖。 於是劫謀轉身出去。 對付劉仲達的軍統一棍子把劉仲達砸得天旋地轉,這樣方便將他在手術臺上綁縛,一個軍統趕在劫謀出門之前關上了房門,一個專家開始調配他們的針劑。 劫謀從走廊上走過,他在憤怒,但又在微笑,就像在踏上去之前發現了死敵設下的陷阱。對修遠他不能像對其他人一樣死寂的冷靜,他們的仇恨源遠流長。他為了對付修遠,或者修遠為了對付他,都已經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純銀和那幫青年隊永恆地跟在他的身後,他的王國,他的肉牆,他的資料庫,他傷人的兇器和保護自己的盾牌。 "再告訴我一次阿手的動向。" 純銀靠近了一些:"阿手投靠了中統特派專員駢拇,他們全線收縮,再也無意與我們為敵。懷疑他們將對付修遠,我們的中統內線送來情報,修遠這次和中統總部搞得裂痕很深,他放話說中統如果不保護他,將抖出多年來的諸般醜事。" "假的。修遠很清楚,中統想保護他也沒有這個實力,他不過要讓我們覺得他黔驢技窮。" "從現在收集到的情報來看,應該如此。" "全以為他坐以待斃時他忽出奇兵。一個人要殺你,如果他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一百個人絕防不住。劫謀在與日寇對壘的前沿以身殉國,上海區特工群龍無首,重慶只好放下派系,再請耆宿修遠出山,龍困淺灘眨巴眼成了飛龍在天,你們幾月後全為修遠先生效勞也說不準。" "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很可能的。他、卅四、我,是敵人,是朋友,最好說是同類。對別人是斷頭臺,對我們是機會,這種同類。我們是在陰陽界摟著死屍跳舞的人。" 純銀只好沉默。但劫謀站住了,面現歡色,似乎是為自己說的話歡喜讚歎,他開始擊掌,每一次擊掌帶出一個字:"好——極——了。"然後他沉靜下來,再也沒有歡喜或者憤怒,回到他一向的狀態,"以後要提醒我,不管我因為修遠還是別的什麼事失了方寸。剛才我生氣了。任何手段都可以。" "是。" 劫謀開始開步。走過他的基地,走過他的王國,回他的靜室。 "駢拇要死了。這傢伙沒叫一個好名字,多餘的手指頭,如果我要跟人比快比狠生死相搏,一定會先切掉多餘的手指頭。中統要出局了,下一個要死的會是誰呢?"劫謀的聲音在黑暗裡傳了開去,像一句咒語,又像是個預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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