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零號特工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一輛汽車尾隨在零身後,車簾和車窗讓光線陰暗到看不見車裡的人。

  當零意識到之後,他並沒有加快步速,他甚至又看著葉爾孤白緊閉的門,發著怔倒著走,像一個心事重重的人。然後,他猛然回身,迅速閃進了旁邊的弄堂。加速,奔跑,穿插……零打算繞到尾隨者的後方。

  沖出弄堂的零愣住了,自己的前方空空如也,他不用回頭就感覺到了,那輛車就在自己身後,它不但沒追,而且還往後倒了一段,現在那個距離它可以很方便就把零撞飛。零如同從腦後著了一記軟棍,直到那車的喇叭鳴響了兩聲。司機座上坐著韓複,沒有表情。於是零慢慢地走了過去,還沒近車邊,他已經聽到一根手杖敲打著車窗沿的聲音,手杖的主人正在表示自己的不耐煩。

  零苦笑:"爸爸。"

  門開了,曹順章坐在後座上,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零,這個老糊塗有時候似乎又很清醒,他清醒時似乎能看穿人的魂。

  "你現在做的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見了自己家車都要跑。"

  "長這麼大,您這車我就坐過一次,所以……"

  "我兒子是土行孫,跺跺腳就遁到天南地北,還用坐車?"

  "您這……怎麼在這?"

  "我綁票啊!我窮瘋了,有個叫花子說他掙了五十塊,我眼紅得睡不著,得上叫花子嘴裡搶飯碗。上車。"

  零苦笑著上車。

  韓複開車向江邊駛去,這傢伙車開得很猛。

  車輪在濕乎乎的路面上劃出一聲像是尖叫的聲音,車在江邊停下。

  曹順章下車。零從另一側下車,他花了一會兒工夫才搞定自己家車的車門。曹順章極不滿意地看著,極不耐煩地等著兒子搞定車門來到自己身邊。

  "你就活脫一個叫花子命。"

  "是的。"

  曹順章帶著幾絲憤怒摸出一根雪茄叼上,走開。他的雪茄已經點著了火,他今天的憤怒有些莫名但絕無平日的做作:"叫花子"都不如!叫花子"還有個要飯的碗,有個討錢的地方!叫花子"睜眼知道第一件大事是填飽肚子!你知道什麼?!"

  "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些年在打拼什麼?你老子我打拼出一個商會,我跺跺腳有人就要破產。你打拼出什麼?"

  "我,渾渾噩噩。"

  "叫花子"!沒錢就一臉無能相,有錢還一樣!手上握著五十萬還是叫花子"!"

  零忽然開始覺得訝然:"爸爸……"

  "看什麼看?你老子我不會打聽啊!從你跟我開口我就打聽!偌大一個商會要查葉爾孤白這種洋癟三不是輕而易舉?你以為上海灘是什麼人的?是商人的,是冒險家的,是黑幫的,是小日本的,是英格蘭法蘭西美利堅的!是所有敢吃得下吐得出人的!就不是你和葉爾孤白這種說有種又沒種的!這兩字就是為你們這種人叫的——癟三!"

  零不會因為癟三兩個字而憤怒,他倒是聽出了一種可能性:"您叫葉爾孤白癟三,就是說您能……"

  "能什麼?我不能賣狠賣打,不能白進紅出,我只能玩死他。現在幾點?"

  零看了看表:"五點……下午。"

  "我只能玩得他明天下午五點就點頭哈腰來找你,說他什麼都不要了。他跟簡老鬼的傻閨女玩空手套,套了個五萬零花,我跟老簡看著只是偷樂,你們小輩的事我們不管。可要管的話,我告訴你,他這號人只是上海灘一季一換的落葉,你老子這號的才是樹,才是根。"

  "那麼,我這個小輩的事……"

  "你覺不覺得丟人?如果你不是這麼眼高手低,眼大嘴小,活到快四十還是廢物一個,用得著這樣來求你老子?"

  零忍受著,剛開始是為了五十萬忍受著,現在,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在忍受著,也許僅僅因為父親看著他像看到一段鏽鐵一樣的憤怒。

  "我……錯了。"

  "認錯不值錢,你也許覺得很值,值得你跟我戧了這麼些年。可我眼裡不值。"

  零看著他的父親在江邊憤怒地踱步,踢著波浪,踩著石頭,然後那老傢伙的神情漸漸平和下來,甚至回頭向零微笑了一下:"你給我多少分成?葉爾孤白要多少?"

  "百分之二十。"

  "所以說是癟三,如果是我至少要百分之五十。你狗運,碰上了一個善良人。"

  零苦澀地笑了笑。

  "自己說吧。你打算給我多少?先說了,我沒做過蝕本生意。"

  "我,從來沒求過您……"

  "這個你覺得了不得,我覺得不怎麼的。給多少?"

  零看著他老子那張厚顏無恥到發人深省的臉,拼命想琢磨出個中深意。此時的父親就像眼前的黃浦江,混濁難辨,卻執意要去自己的方向。

  "一個子不給。"

  曹順章頓了頓拐杖,一秒鐘不耽誤地向自己車走去:"走啦。浪費時間!"

  "爸爸!這錢是……是我拿命換的!是我發家的本錢!"

  曹順章站住了,看著他兒子,臉上充滿了譏誚,像看一盆永不綻放以致早已被放棄的花:"一鳴驚人!你也想要發家?"

  "是的……"零拼命想著怎麼圓剛撒的謊,"我想走您說的……正道,我窮瘋了,我不知道做什麼。"零的謊越說越流暢,"我浪費了時間,時間就是錢,我想做上等人,像您說的,不用求你,像您這樣的人,是的。"

  曹順章微笑了一下便開步:"我信。我信就有鬼了。"

  "我是曹家最沒出息的!我愧對你們!"他對著父親頓住的背影喊著,喊出來的並不是謊言,從回到家就有兩條鞭子在抽他,一條是他的任務,還有一條甚至抽得更狠,是他愧對的家。"我目中無人,狂妄自大!我漠視我的家人!離開家的時候我說您麻木市儈,回來我看著您和小囡相依為命,我想不出小囡沒了您,或者您沒了小囡該怎麼辦。我就想我在這個家算是什麼角色?一個從來沒想過你們,沒盡過責任,連起碼的親情都沒盡過的自私鬼,無能鼠輩!"

  曹順章慢慢回身,然後他蒼涼而譏諷地看著零:"真的?"

  "真的。我沒資格要您相信我,可是……"

  曹順章搖頭,搖頭是為了打住零的話:"在外邊沒少吃苦吧?小子……能想到這些。"

  "可是值,很值。我想補償。"

  曹順章直盯著兒子的眼睛:"你想補償?"

  零忽然有些慌亂,因為真話是為了更大的謊言,被父親那樣看著的時候,零覺得自己虛偽得無可救藥。可是,他生挺著:"我想補償。四十歲了,我早該盡點親情和責任。"

  曹順章點了點頭,三分欣慰中倒有七分無奈,他轉身但沒走開,看著江水:"好吧,算你會做生意,眼淚沒掉出來就算你掉出來了。我分文不取,我們約法三章,我說什麼你都要答應。"

  "我沒有還價的本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