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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軍統們用驚人的速度將那堆磚瓦刨開,當他們從磚瓦下搬起一塊一人多高的波紋鐵皮時,塵土裡槍響了一聲。藍隊丟開鐵板,他們已沒必要用槍指著那名多半在昨天已藏在此處的狙擊手了。他在這光禿禿的地方刨了個小坑,然後蓋上鐵板和土質便在裡邊趴了不知多久,如果他不開槍,恐怕湖藍踩在他頭頂上也發現不了他。現在他已經死了,配著瞄準鏡的步槍扔在一邊,手槍對著自己的頭頂。

  純銀揪起那具屍體看了一眼:"中統最好的狙擊手喻成傑,軍人,應該是從抗戰前線上調過來的。"

  "這麼好的槍法,幹嗎不在戰場上打鬼子呢。"湖藍說。那不表示看法,甚至連惋惜都算不上。屍體,即使是卅四的屍體,對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具屍體。

  清完場的藍隊走向劫謀的車隊。

  跟在身後的靛青小心地問:"先生?"

  湖藍沒有表情:"先生是殺不死的。"

  湖藍走向車隊中的另一輛車,護衛的黑衣沒有動過,那才是他們護衛的目標。湖藍向著緊閉的車門鞠躬:"先生。現在乾淨了。"

  車門沒開,甚至連簾子都沒有落下。只有一個聲音:"湖藍,上車。"

  湖藍走向另一側的車門,開門,消失在軍統們的視線裡。

  黑衣們上車,護住頭尾,形成一支戒備森嚴的車隊。

  他們離開這片蕭瑟的郊野。

  上海的街頭,零騎著他的腳踏車。

  下車,進門,步子像在跳躍。上車,離開。趾高氣揚地踩著踏板,毫無必要地按著車鈴和耍著嘴皮:"讓哪!讓哪!開水!開水!"

  樂極生悲,腳踏車掉了鏈子。零空蹬了幾下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他下車,把車架在一輛帶篷的汽車旁邊,修車。

  車隊駛來,森嚴,無聲,並不快。

  行人稀少,路盡頭停了一輛帶篷的汽車,一個人將腳踏車倚在汽車旁邊修車——那傢伙是零。

  靛青不安地看著後邊的車,橙黃在電臺裡接收著信息:"讓咱們把簾子拉上。"

  靛青拉上了車簾,他們看起來就像殯儀車隊。

  零終於讓腳踏車的鏈條歸軸,他抓著踏板空轉了幾下,現在他的世界又完美了。零心滿意足地微笑,突然,他倚著的那輛汽車開始發動。"喂?喂!"他搶在腳踏車倒地之前抓住了。開車的沒有看他,但是零看著開車的。臉熟,是阿手的那名貨郎手下,曾在黃亭追捕過他的。零怔住,讓零怔住的是貨郎決死的平靜神情。

  那輛車從零身邊駛過。

  貨郎點了根煙,用餘下的火點上身邊的導火索。他根本是坐在一堆炸藥裡。他沒有加速,為了避免對面駛來的車隊懷疑,他吸著煙慢慢悠悠駛向對面的車隊。

  零瞪著駕駛室裡冒著不正常的煙氣,那不是一支煙能燃出的煙氣。

  導火索燒著。貨郎的神情很平靜,貨郎開始加速。

  靛青的車反應極快地開始打彎,頂在了路邊。

  貨郎踩緊油門,導火索燃燒。

  車邊不知所措的路人在閃避。

  貨郎在苦笑,他笑得比阿手還要苦澀。

  爆炸。

  在第一陣震波過後,貨車和貨郎撞上的車已經成了一團抵死燃燒的火球。

  一個人聲撕裂了街道的空氣:"殺劫謀!殺了劫謀!"

  零瞪著眼前忽然變樣的世界,槍聲是能撕裂一切的聲音,包括人的嘶吼和慘叫。襲擊者是本來就分佈在路人和街邊的建築中的,他們的發難沒給目標和路人留下任何餘地。

  燃燒和血光,掃射。

  人聲在喊:"殺劫謀!殺了劫謀!"

  零瞪大了眼睛。"殺劫謀!殺了劫謀!"年輕的零在爆炸中沖向與眼前一模一樣的黑車,十三年前的零試圖殺掉這同一個人,並且在今後的一生中他再也無法忘卻這場刺殺。

  記憶裡的黑衣隊開槍阻射。

  現時中的黑衣隊開槍阻射。

  在現時和記憶中不知所措,零不知閃避也不知逃跑,他被逃跑的人們推撞摔倒。

  年輕的零沖向那輛黑車,子彈在他身上劃出血痕。年輕的零用車門狠撞著那個酷似湖藍傢伙的腦袋。黑色的劫謀在車裡掙動,似乎想從那邊的車門離開,零清晰地看見他的褲腿和鞋底,如此清晰又如此遙遠。

  現時的零看著一個黑衣從煙霧和火焰中跳出來,端槍向他射擊。當然,燒成灰他也認識,那是湖藍。

  一個飛奔的身影壓在零的身上,槍掉在地上,血濺了零滿臉。那才是湖藍要殺的目標。

  湖藍轉向另一個方向繼續他的殺戮。

  零推開身上死去的中統,看著掉在地上的槍。

  那個燃燒的躁動的車隊如被惹怒的毒蜂一樣在追趕,斬盡殺絕。

  人聲在喊:"殺了劫謀!殺劫謀!"

  零茫然地將手伸向地上的槍,然後聽見身後的異動。零回頭,一個想跑得更遠點更快點的路人騎上了他的車,正往離殺戮最遠的方向駛去。

  "站住!"參與這場殺戮和追回腳踏車都是零的本能,零不知道該服從哪個本能,零終於選擇了後者——追著他的腳踏車:"站住!站住呀!"

  騎車者以發狂的速度逃離。

  零追著,跑著。他終於慢了下來,停住,喘氣。爆炸聲又遙遠地響了一聲。零回望,除了層疊的里弄和陰霾的天空什麼都看不見。零在臉上擦了一把,下意識舔著濺了滿頭滿臉的血,鹹的、腥的、鐵銹味,血的味道。零呆呆看著自己沾滿了血的手,一幅幅畫面掠過他的眼前。年輕的零沖向成群的黑衣,沖向攢射的槍擊。人聲在喊:"殺劫謀!殺了劫謀!"卅四說:"零,你準備好為我死了嗎?"二十說:"你的任務沒有完成。"垂死的零在爬向延安的方向。卅四問:"你願意加入我們嗎?"零說:"願意。"

  零開始醒了,醒來的零開始痛哭,用沾血的手緊緊捂著濺血的臉,他像要把自己捂至窒息而死:"我在幹什麼?我要幹什麼?……卅四?卅四?我跑了這麼遠是為了他媽一輛腳踏車嗎?是為了哄我的妹妹高興嗎?……卅四?二十?該幹什麼?我求你們……告訴我!"

  零身後遙遠的街道,殺聲已歇,烽煙初定,軍統在屍骸中倒車預備撤退。

  靛青惶惶地奔向正站在車邊沉吟的湖藍:"湖藍,先生他……"

  湖藍冷冰冰地往車裡看了一眼,車上多了很多槍眼,靛青能從打開的車門裡看見一具倒在座位上的屍體。

  湖藍面無表情:"假的。可是靛青,你的上海很不乾淨。"

  "是,是的。可是先生他……"

  湖藍根本不在意靛青那有點誇張的關心:"我們不能給先生一個絕對乾淨的上海,你我一樣該死。"

  靛青嚇得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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