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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那些窩棚的破爛和貧困像是永恆的一樣,從窩棚頂上捅出的鏽鐵管在雨中冒著煙氣,鐵銹管下幾個平米裡分佈著一家人的臥室、餐廳……窩棚外的泥地是全家人的陽光室和孩子的遊樂場以及所有人的衛生間,對一些連磚砌的爐臺都不夠放在窩棚裡的人家來說,它也是廚房。

  湖藍看著一對破衣爛衫的夫婦在雨中徒勞地想弄燃他們磚瓦砌的灶台,但灶台只在雨中冒著濃烈的青煙。大些的孩子們站在旁邊大哭,也許是餓的,也許是覺得有必要向世界證明他的存在。一個更小的孩子在幾米開外高興地玩耍,坐在泥坑裡,渾然忘憂地抛灑著泥巴,五六歲孩子還沒有穿衣服的資格,只有赤裸著。

  一個乞丐蹣跚過那泥濘的街道。也許是回家吧?

  湖藍將一隻拳頭抵進了自己的嘴裡,以抵住從喉嚨也是從心肺裡發出的哽咽。然後湖藍看著自己的房間,龜縮在另一個世界的人們會看成天堂的地方,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拳頭開始號啕,無聲地號啕。

  那個乞丐從窩棚旁邊的空地蹣跚而過。零正走在湖藍出生和長大的地方,他的一隻鞋陷在了泥裡,不過他意識不到,他已經完全被那對夫婦灶台裡冒出的氣味吸引了。他所能做的是儘快地走開。零走過那一個哭的孩子,靠近那個笑的孩子時,他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那個赤身裸體的孩子身上,一個乞丐施捨了另一個乞丐。零快步地走開,他再撐不住了,他在空地的盡頭坐倒。他很幸運,因為那剛好逃出湖藍的視界。

  零坐在雨中仰望著雨霧,夜色已經降臨。他的眼前閃掠過一些抹不去的畫面,他仿佛又看見二十看著窩棚裡養傷的他說:"你還沒有完成任務。"那八個字不斷地重複、重複,以致在零的腦子裡成了一種無法抹掉的轟鳴。零望著上海陰雨綿綿的夜空,艱難地苦笑,心裡在說:"卅四,二十,玩得太過了吧?……您兩位。"

  純銀惶急地敲著湖藍的門,但是裡邊是一串莫名其妙的響動,門過了很久才開。屋裡出來的湖藍衣冠整齊,但是透濕著,眼睛倒並不是那麼紅腫。純銀訝然,有些遲疑地說:"先生電話。"

  湖藍條件反射地道:"喔。念。"

  "是先生電話。"純銀他加重了語氣,"先生在等著,他要和你通話。"

  湖藍稍微一愣,然後像一股黑色的旋風從純銀身邊卷過,沖向放著劫謀話筒的報務間,用一種狂熱的態度抓起那個話筒:"先生?"一種壓抑著渴望與痛苦的聲音,一種對著熱戀到為之戰慄的異性才能發出的聲音。

  話筒那邊沉寂,很久,以至湖藍掉頭看了看報務員和純銀,以為是個騙局。

  "湖藍。"電話裡劫謀聲音清晰得像是僅僅為了說話。

  湖藍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先生。"

  "做得很好,湖藍。"

  "不好。很多事情都錯了。"

  "我容許你犯錯,你是唯一一個。"劫謀聲音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在湖藍聽來,有如摩西在山洞裡聽到的上帝之音。

  湖藍有點欷?#91;,以致將身子背開了恭立的報務員和純銀,渴望讓他足夠把電話那邊的超然當做唯一的親人:"我想見您,先生。"

  "為什麼?"

  "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不必。"

  "我想!"湖藍知道他在惹惱一隻可以隨時捏死自己的手。

  純銀窺視湖藍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將被判決的人。

  電話那頭在沉默。湖藍對著那頭的沉默倒出自己的憂鬱,那東西快讓他在沉默中爆炸了,儘管只是淡淡的幾個字:"上海下雨……一直在下雨。"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我要去上海。"電話裡的劫謀突然說。

  憂鬱得像雨霧的湖藍一秒鐘內抖擻得像豪豬的刺:"殺修遠?"

  "看你。"

  湖藍的臉上綻開了一絲他根本無法自覺的笑容,他拿命賭了一下,然後,拿到了他都不敢奢望的勝利。他拿著電話一直到那邊傳來斷掉的聲音。湖藍又拿了一會兒,以確信電話已經被掛掉,然後放下電話,他看著純銀和報務員。對方怪異的表情終於讓湖藍意識到自己在微笑,他揉了揉臉,強行揉掉讓他自己也覺得很不適的笑容,然後一字一頓地倒出在他的生命中很重要的那幾個字:"先生,要來上海。"

  50

  雨,一直在下。

  這是上海的富豪居住區。夜色掩映中的林蔭道上,零掙扎著走過,仿佛一個跋涉向酒池肉林以求活路的貧苦遊魂。在一座獨門獨院結合著中西式奢華的住宅門前,零抓著緊閉的鐵門,看著院落裡樹蔭遮掩下透出的燈光,然後倒下。頭重重撞在鐵門上,但是沒人聽見。

  清晨,雨終於歇止,它讓整個上海沉浸在濕重之中。

  貧民區的那個破爐灶終於冒出第一絲火苗。那家孩子大的披著零的衣服,小的穿著大的原來的衣服。

  湖藍從床上坐起來,拼裝上自己的假腿和一切殺人的道具。

  純銀在街頭匆匆上車,鬼知道他又在監視誰。

  零趴在那大戶人家的鐵門之外,像惹人嫌的一具路倒屍。鄰院的門開了,猶太人葉爾孤白駛出自己的車,眼光從零的軀體上掃過,這樣的死者不過是一片落葉。一片落葉是不值得葉爾孤白浪費時間的,他要趕去金行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葫蘆帶著一肚皮下床氣打開院門。門開了一半他就站住,門外有個死人。這世道,一個死人和一隻死耗子沒什麼區別。但無論是誰恐怕都不想靠近一隻死耗子。曹葫蘆仰天長嘯:"晦氣啊!"然後他顛顛地跑進樓。

  聞聲聚攏的用人老媽子對著那具屍體指指戳戳。

  剛剛起床的曹順章含著一支雪茄,他在劃火柴,火柴有點發潮。在報銷了兩根火柴後,曹順章鬥雞一樣對著鼻頭下的雪茄。

  曹葫蘆劈裡撲嚕跑了進來,站定,發出第二聲長嘯:"觸黴頭啊!"

  "我呸呸呸呸呸!扣你薪水!"曹順章呸了一通道。

  "順遂大吉利啊!門外有個死人頭!"

  曹順章跳了起來:"報警啊!"

  "報警?"

  "身首異處,屍分兩地。不是幫派火並就是切了個頭下來敲詐勒索我!哼哼!曹順章在上海被人敲過?報警沒得說!"

  "我說死人頭……就是餓死病死的窮鬼,腦袋還在,身子也連著……警察不管的。"

  曹順章冷靜下來,又坐下來較勁他的火柴:"葫蘆啊,不是我說你,曹家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家現在都說國語,上海話太土。"

  曹葫蘆很現實地操著心:"怎麼辦?"

  曹順章終於打著了火:"隔壁起了沒有?沒起就拖去他家門口。這東西等衛生隊來清,要收五塊錢衛生費的。"

  "起了、人家上班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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