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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湖藍靠在床上發怔,直到那名軍醫發抖的手令他抽搐了一下。

  "先生從沒發過這麼長的電文。可是來得晚點,我已經吃了虧。"湖藍似乎把這事放在一邊了,他看那名軍醫。

  軍醫哆哆嗦嗦,抬起頭擦了擦汗:"這是您自己縫的?都化膿了。"

  一名軍統呵斥:"治不好準備分成五塊回你們駐地。"

  那名軍醫嚇得手又一抖,湖藍也皺了皺眉:"治不好與你無關。治不好也是冤有頭、債有主。"

  軍醫小心地說:"您這條腿是鐵定治不好的,骨頭都打碎了,先生你又綁得太狠,血倒是止住了,可都壞死了。"

  "鐵定沒治?"湖藍問。

  "趕緊的去西安,那裡有大醫院,興許還有個兩分數。"

  "得治多久?"

  "連治帶養的,三五個月吧。"

  一片死寂。湖藍沉默地看著自己的腿:"你截過肢嗎?"

  軍醫一愣:"截過。可是……"

  "東西齊嗎?"

  "軍隊裡這些東西倒是都有。可是……"

  "鋸了。"湖藍說,"去給我弄條假腿。給先生去電,我睡醒後會立刻去追蹤卅四。去抓二十和那共黨的七隊人收回五隊,去西安組協助搜捕。剩下兩隊找不到也不要強求。我醒來時準備離開三不管,我撐不住了,我要睡了。"

  軍統們怔了一下,連忙扶著湖藍躺下。

  湖藍幾乎立刻就睡著了,也許更該稱那為一種沒有失控的暈厥。

  屋裡一片死寂。

  26

  零橫擔在馬上,仰面朝天。醒來時,映入眼簾的首先是耀眼的黃土,然後是這荒原上唯一一棵樹遮在頭上的樹蔭。樹蔭遮不住這裡毒辣的陽光,晃著眼睛。

  "你在發燒。還有嚴重的脫水……我不知道哪個更要命。"二十那張臉仍是永遠地欠缺表情,他抓了一大把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草糊糊糊在零的臉上。

  零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果綠。"

  "還有心思鬧著玩?我是二十。二十。"

  "真希望你一直是二十。"

  "搞什麼?"二十轉身向著零看不到的地方,"麻怪!這真能治好他?咋看咋像用刑啊?"

  一個傢伙跳進零的視線,他在嚼什麼,並且把嚼的東西吐到手上。那是零糊在臉上的東西。他很醜怪,是醜怪而非醜陋,他用一種極快的語速向二十抱怨:"他是死的嘞!你拉他過來就是死的嘞!咱老子也不想管,幫你挖個坑埋了他!"他在很重的口音裡夾著莫名其妙的用詞,聽起來簡直不像漢語。

  "放你老子的老狗屁!"二十咆哮。

  "你個老狗屁裡崩出來的!"

  零昏昏沉沉地看著那兩傢伙居然動上了手推搡,幸好動了兩下手腳之後二十還記得回頭照應他:"他說這樣行你就再委屈會兒。麻怪他爸是漢人,了不起的是他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哪族人,對,他叫麻怪,自稱是雜種。"

  麻怪一腳踢上了二十的屁股,不為雜種的稱謂,只為延續方才的鬥毆。

  零以那個極不舒服的姿勢睡去,直到夜色降臨。再次醒來時,零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篷裡,他先看見二十,然後看見帳篷外邊的星空。

  二十問:"你好點了?"

  零微笑了一下,對他來說有個同志就是好事,有人關心則近乎奢侈。

  二十於是找到了答案:"沒好,笑得都很吃力。我就知道那傢伙那套沒用,只能治他那樣的妖怪。"

  "你的麻怪朋友呢?"

  "搞破鞋去了。"他因為零的古怪表情又補了一句,"他自己這樣說的。"

  零在笑,儘管這樣笑要牽動他渾身每一根快散掉的筋骨:"麻怪搞到的破鞋一定長得像鞋子一樣。"

  "我已經說過了。"二十指了指自己臉頰上的一塊青腫,"這是後果。"

  "他是同志還是朋友?"

  "現在我身邊只有你一個同志,遠處還有個卅四。我們都沒有朋友。我跟麻怪打交道是因為別人不屑和他交往,他也不屑搭理瞧不起他的人。"

  "明白。"

  "零,我要走了。"

  零愣了一下,立刻想要爬起來:"一起走。我們一起。"

  二十沒有幫他,而沒有二十的幫助零要爬起來不可能。

  "湖藍的人追來了,我要去引開他們。"

  零看了看二十,他明白了什麼,也就忽然湧上強烈的落寞:"要分手了?那我該去哪?我該做什麼?"

  "你去找卅四。麻怪會送你到該去的地方。"

  "卅四已經到上海了。難道麻怪要去上海?"零顯然是不信,一個滿身腥膻毛皮,介乎人獸之間的麻怪出現在上海洋場簡直是難以相信的事情。

  "卅四還在西安。"二十看著零錯愕的神情,"你還沒有完成任務。"

  "我以為……"

  "他讓所有人都以為。"二十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不瞭解那只老狐狸。"

  零苦澀著,他茫然得有點失措。二十幾句話讓他失去了所有憑依,他摸索著自己,完全進入一種無主的狀態:"我以為我們勝利了,才能撐到現在……我還能做什麼?"

  二十抓住零的手,同樣的苦澀:"追上他,保護他。你能爬到延安,他也一樣。不管繞多少彎路,卅四一定會到達上海,這是你們的使命。"

  零苦笑:"我會的,我會去的。可是……怎麼做?你的命令太含糊。"

  "沒有命令,我沒資格命令你。只有個方向,也沒計劃,在劫謀、湖藍這樣的人面前照計劃行事是找死,只有你自己。"

  "我會盡力,只能說我會盡力。"

  "吃藥吧,零,喂完你這服藥我該上路了。"他端過一碗惡臭撲鼻的東西,"麻怪熬的毒藥,可他說這玩意連他的騾子都治好過。"

  "我自己來。一個人能自己吃藥就是說他還死不了。"零接過碗,他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拿起那個碗,碗裡的東西讓零幹嘔。他直著脖子把那碗東西灌下去。

  二十看著他:"睡吧。"他開始扶著零睡倒,表情淡漠,但是動作關切。

  零忽然從這一切中意識到什麼:"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你要去做的事,就像湖藍用他那匹馬做的一樣?"

  "睡吧,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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