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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一種悲哀彌漫在她的心裡,又想起媽媽經常說的一句話,要信命啊,每一個人的命都是天註定的,是不可改變的。她想,難道這就是媽媽說的命嗎?是這樣看不見,摸不著,卻又能像鋸子一樣割鋸著你的心的東西嗎?一切都如江永江信裡說的那樣,她試圖逃離,逃離江永江,在她護校畢業的時候,她以為逃離的機會到了,她冒險選擇的一五八,想著從此以後再也不求他,不需要他。可是,沒想到事實並不是想和不想的。如果,本來一個不太具備一些條件的女孩,卻又心高氣做,又要想點什麼,這樣麻煩就必然要來。

  王萍平就是這樣的女孩,在她還是一個中學生的時候,江永江就看上了她,那時江永江是王萍平父母所在單位的一個幹部。她的父母是部隊職工,家庭條件總是不好,家裡有五個孩子,就這樣江永江輕易走進了她的家庭,她的父母也看出了江永江的想法,就故意製造機會讓他們好起來,他們想如果女兒能嫁一個部隊幹部,是她修來的。

  就這樣,她和江永江談起了戀愛,少女時期全憑著一種好奇或一種呵護,她覺得從江永江那裡得到了在父母那裡得不到的愛,她終於可以像電影裡的小姐那樣,在江永江的面前撒嬌,每當她放學回到自己那個狹小佈滿煙塵的家時,她就有一種逃離的渴望。她對所有豪華和整潔充滿了嚮往,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以後有一個那樣的家,像體面人那樣有會客室,有書房、有廁所,她還想所有的家具上都蓋著鏤花臺布,有一台縫紉機。

  而那個時候,她惟一願意去的地方,就是江永江的單身宿舍,那裡就是他們的天地,她在那裡做作業,複習功課,准備考大學,江永江總是買來各種各樣她愛吃的東西,任她隨意享用。她嘴裡嚼著高級話梅,把腿放在床沿,靠著椅子背,舉著書背誦中國最大的河流位於什麼地方,她感到一種滿足。當然,後來她沒有考上大學,擺在她面前的路就是等待著考工,不管怎麼樣,她是能考上工的,她會在某一個工廠裡當一名車工或者鉗工。儘管心情沮喪,但是當了工人就可以很快結婚了,有一個軍官丈夫也很滿足了。

  命運就是這樣奇特,當你已經準備屈從於它的時候,它又把希望給了你。就在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由於一場舉世矚目的戰爭,部隊招收了一批部隊幹部子女入伍,在江永江有計劃的行動下,王萍平成了一名女兵。這是她從來不敢想的結果,在她已經穿上了軍裝許久,她還有一種擔憂,她害怕哪一天,她成為清除的對象,使她只不過好夢一場。然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發生的只是她由於表現好,被批准報考軍校,並且考上了。

  希望的大火點燃了,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嚮往的那種生活就在向她招手,她的命運已經完完全全區別於她的兩個同胞姐姐了。在她的周圍都是一些與她的出身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們姿質天然,充滿了她不可想像的高傲,她們說一些她不熟悉的有關大院和有關首長家庭的話,她們使用一些她沒有見過的東西,她們說起她們曾經到過的地方讓她無比羡慕。她終於知道了儘管她和她們一樣穿著軍裝,可是在本質上她們是多麼的不同,她們是絕對不可想像她所有過的那樣的生活,她找不到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更沒有朋友,只是她的環境使她的自尊毫無節制地狂長,也使她的自卑毫無節制地被深深地埋藏。

  在這樣的集體裡,她開始憎惡自己過去的生活,尤其是與江永江的那一段生活,她覺得一旦被她的同學們知道,那將是她最無地自容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逃離,逃離江永江。

  現在一切仿佛又回來了,尤其是看了江永江的來信,她忽然覺得她就是屬￿江永江的,她不管怎樣也不可能成為戴天嬌、任歌等等,一種來自母親身上的宿命,現在深深地附在她的身上。在她那高度自尊的天空下,她不能就此生活在一五八,一五八的一切都離她幻想的生活差距很遠。她多少次幻想能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儘管現在只是三個人一間,但是,一種看不見的壓抑,還是讓她感到難過。她看不慣夏冰,更著不慣戴天嬌,在她看來生活太寵愛她們了,而她不過是被生活遺忘了的醜小鴨。

  她手裡攥著江永江的來信。這是她從來沒有收到過的這麼厚的來信,她坐在自己的床上,這時,夏冰和戴天嬌都不在宿舍,她們每天的這個時候幾乎都不在,要去拿報紙、夾報紙,她們可能還會結伴散步,反正那是一種她們的生活。

  她又把信展開,這次不是逐字逐句的看,而是掠過。看到了最後,她的心猛地收縮起來,說不上一種什麼感覺,但是,往事卻歷歷在目。是的,就是這一雙小手,他說是軟軟的小手。她忽然極想砍掉這只軟軟的小手,儘管它現在已經不太軟了,被肥皂和來蘇兒水泡得很自,但是,一種滑膩膩的感覺還是那麼真切。是的,那時他說,握住它,使勁地握住它,動嘛,動嘛,上下地動,對,哦,對,再握緊一點,好,好的,哦,快,快一點,哦,再快,再快一點,快,快……她親眼看到了他那種如垂死的樣子,抽搐著全身,痛快的、壓抑的,那噴湧而出的白色,像一道白色的虹,越過她的手臂,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一股刺鼻的腥味彌漫在江永江小小的宿舍裡。他起身摟住她,用下巴頦蹭她的頭髮,說,謝謝你,謝謝你,我是捨不得你啊,你還是一個小姑娘,可是,我是多麼想,多麼想啊,你無法理解男人的這種想,是要命的。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玩著這樣的遊戲,江永江使她認識了男人,她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是江永江,江永江是惟一的男人。可是,後來不是這樣了,後來她聽到過她們說起她們身邊的男人,完全不同的,優秀的,像是電影和書裡才有的。她開始憎惡她和他曾經玩過的遊戲,在黑夜裡,她聽著周圍的鼻息聲,她不敢想她的過去,她覺得是一場噩夢。

  想到這,她覺得頭劇烈地疼了起來,像無數根刺紮在裡面。她仰面躺到了床上,緊緊地閉著眼睛。

  許久,宿舍門外響起了掏鑰匙的聲音,王萍平迅速坐了起來,把信塞到了抽屜裡,拿起一本書,靠在床頭,一副悠閒閱讀的樣子。

  果真,夏冰和戴天嬌回來了,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就在進門的這一會兒,還好像在討論什麼。

  「王萍平,你今天躺在這真是太可惜了。」戴天嬌說。

  王萍平移開書看著她,在等著她的下文。

  「你問更冰,今天的晚霞真是罕見的。」

  「是嗎?」王萍平在心裡說,什麼大不了的,晚霞還沒見過嗎?她從心底裡煩這種大院似的誇張。

  「真是千姿百態,變幻無窮,你想什麼它就能變什麼,真是絕了,是吧,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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