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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一五八毫無疑問是這一片群山皺褶裡的一顆明珠,這對進山的汽車來說感觸最深,汽車一頭紮進山裡,就仿佛永遠也找不到山口,在一陣迷宮般的行駛後,突然看到了那一幢飛機大樓,就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知道其實是有路的。可是,過了一五八汽車又進入了另一片群山,但是,他們會帶著一五八留給他們的好心情走很遠很遠的路。

  可是,這時,就是黃昏時分,姑娘們看不到汽車,她們走在一條沒有汽車的公路上。

  關於冬天的話題,她們已經說了一會兒。

  「原來我以為我會到一個下雪的地方去當兵。」任歌說。

  「我也是。我覺得到一個遠遠的地方去,那才叫真正的當兵呢。」戴天嬌說。

  「我曾經想過到一個有雪的地方當老師,像《山村女教師》那樣,裹著漂亮的頭巾,披著大披肩,站在雪地裡等著遠方的愛人回來。」朱麗莎說。

  她們就這樣邊說,邊又走回了醫院大門。

  又過了幾天,天氣感覺越來越暖和,看上去毫無再受冷的可能。大衣依然嶄新,濃濃的樟腦味,有些折痕的面料。用手摸完又放到了被子底下壓好。

  一天,夏冰帶回消息,晚上放電影。

  「什麼電影?」

  「《愛情,你姓什麼?》,還算新片子。」

  「什麼新片子呵,在學校時就看過了。」

  一五八有傳統,看電影從不在露天看,因為一五八有一個極其規範的,設備不錯的大禮堂。

  「走吧,去看吧。」夏冰說,突然眼睛一亮,「我們可以穿著大衣去。」

  「那別人還不說我們是內五科放出來的。」王萍平說。

  在一五八一說內五科誰都知道,那是精神病科。說是內五科的,就是說腦子出了毛病。

  「我們大家都內五科也就沒人說了。」朱麗莎說。

  晚上,還有5分鐘就要開映的時候,五個身穿嶄新軍大衣的女兵,像排隊一樣走進了醫院的大禮堂,她們邁著等距、等節奏的步子,好像走在閱兵隊列中,軍大衣使她們每個人都擁有美麗的身段,從後面看,她們的腰上有兩顆金色的扣子,扣子下面是她們顯得豐滿的臀,微翹的裙裾優美地輕輕搖擺著,使她們個個生出幾分風情來。她們旁若無人地從後面的門走進,在中間的橫行道拐彎,又拐一個彎向前走去,在第15排靠中間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喧嘩的大禮堂,在沉靜了幾分鐘後,突然「嗡嗡」響成一片。

  姑娘們終於過了一把大衣癮,她們把讓她們美麗過,依然嶄新的大衣折疊好,放進了自己的箱子裡。

  27

  夏冰決定先動起來,其實說動,她的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她不知道她要發明的東西是什麼樣的,它該由什麼材料做成。但是,她覺得她一定要做這件事,確切地說,她一定要在一五八做點什麼。在軍醫學校的時候,夏冰是以學習成績好而名揚學校的,她實習的醫院是位於省城的一所中心醫院,也是歷屆畢業生首選的一個地方,因為夏冰在醫院出色的表現,醫院的護理部主任曾經說過:「在這20個實習學員裡,如果只允許我們挑一個,那麼我們就要夏冰。」可是,夏冰還是堅定地回到了一五八,她是嚴格地從事業的角度來進行選擇的,她認為一五八更適合她。

  夏冰還是找到了錢兵,在她的印象裡,錢兵似乎特別善於創造發明,過去在洗衣班的時候,他和老撇一起總是有辦法讓那一台老掉牙的蘇聯機器轉動起來。

  她到了錢兵上班的地方,那是醫院軍需倉庫旁邊的一個單間,光線很差,大白天都要開著燈,並且總有一股倉庫的味道,但是,錢兵還是把它收拾得很利索。事先他們通了電話,因為軍需庫房離住院部還有很長的距離,並且要爬一個很大的坡,如果事先不約好,白跑一趟能把人氣個半死。

  夏冰把想法給錢兵說了,錢兵聽了沒有說話,燃起了一支煙,皺著眉頭抽了一口,夏冰在一旁也沒有吭氣,張著眼睛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天花板高得嚇人,可以在半中央再搭一層樓。這本來就是倉庫的一部分,房子是細長條的,看上去深不可測,看不到盡頭,因為一個白布床單把房子一分為二。牆壁已經被抹了新鮮的石灰,看上去一塵不染,辦公桌對著門橫放在房子的前半部分,桌面一塊玻璃壓住了整張桌子,玻璃下面有一些表格,在表格的一角有一張照片,看不清楚。靠牆有一個破破爛爛的櫃子,看得出是曾經被遺棄又被擦乾淨的那種。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夏冰不看還好,一看心裡竟有一種辛酸的感覺,她不知道這種辛酸源於什麼,反正她就是感到辛酸,鼻子裡面像進了小蟲子。

  「你覺得能辦到?」沉默了一陣的錢兵問夏冰。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夏冰沒想到錢兵這樣問她。又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辦才來找你的嘛。」

  「可以說很難辦。」錢兵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那……那怎麼辦?」夏冰急了。

  錢兵瞟了她一眼,抿著嘴笑著。

  「你不是能幹得很嗎!」夏冰也用眼睛瞅了錢兵一眼。

  錢兵看了看夏冰,寬容地笑笑,沒有接夏冰的話。他指著玻璃板下面的那張照片,說:「這張照片你們誰都沒有?」

  夏冰把臉湊過去看,「哎呀,這是什麼時候照的?」

  照片上不僅有錢兵,還有夏冰和幾個女兵,他們在燦爛的陽光下面,正在往鐵絲上晾曬床單,畫面上錢兵和夏冰最突出,夏冰一臉的笑容,就好像朝鮮電影《摘蘋果的時候》裡摘蘋果的姑娘,她半側著臉,似乎是在對著錢兵笑,整個畫面洋溢感覺青春充滿生氣,感染人。

  「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照的?」夏冰問。

  「你當然不知道。」錢兵賣起關子。

  「我怎麼那麼胖呢?」夏冰還在看照片。

  「多可愛啊。」錢兵說。

  夏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猛地把臉轉了過去,不敢說話。

  隔了一會兒,夏冰說:「班長,你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你不知道,找不到血管做護士的心裡有多著急,病人有多痛苦。」

  錢兵點點頭,說:「我想想。」

  夏冰就告辭了。

  28

  一天早晨交完班,護士長就把任歌叫住了:「你現在到政治處去一趟,你的班我先帶著。」

  任歌滿臉狐疑地看著護士長,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你去和楊幹事說一說,看他能不能來給我們科的護理工作拍幾張新聞照,很快護士節又要到了。你好好跟他說一說,嗯?」平時在任歌眼裡總是凶巴巴的護士長,這時竟對著她笑了笑,而且是那種很有意思的笑。

  「我……」任歌想說,我不去。可是話到了嘴邊,含著呢。

  「怎麼?有困難嗎?」護士長又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也就是任歌和朱麗莎私下叫的「苦瓜臉」的面目。

  任歌就恨恨地咽了一口唾沫,連那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都咽了回去,搖了搖頭。

  任歌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她想這一天都會不好的。把已經掏出來的口罩又放回了工作服的上口袋裡,苦著一張臉,動著毫無彈性的腳步。

  「哎,任歌,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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