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軍人大院 | 上頁 下頁
一二


  「有意思嗎?」

  「你不想知道女人對你的看法嗎?」

  皇甫忠軍笑了,「什麼女人?都是些小女孩。」

  「那我也是小女孩了?」

  「當然是。」

  「哦,真讓人失望,我們之間有代溝了。」

  皇甫忠軍沒有接話,只是嘿嘿笑笑,又埋頭寫病歷了。

  半夜裡忽然來了個急診,是一個車禍傷員,朱麗莎一看到渾身上下佈滿了血跡的傷員,頭就暈了,她慌慌張張地敲開了皇甫忠軍的門。

  那一天晚上,皇甫忠軍的舉動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子裡,在她看來皇甫忠軍的一舉一動都像在完成一個藝術構思。真的,在那樣一個緊張的場合,她居然想到了藝術這兩個字。她感到了沉著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品質。他的確沒有驚慌,相反他有了一種平時無法看到的亢奮,他手臂一揚把王光片舉到了看片燈前面,緊鎖起眉頭,一副指揮員戰前看地圖的樣子。後來他就投入了戰鬥,一場不是消滅生命,而是再創生命的戰鬥,而朱麗莎是這一場戰鬥的旁觀者(大部分時間),朱麗莎從來沒有想過,做一個醫生還能做出如此精彩來。

  如果說那一天夜裡發生的事,是朱麗莎對皇甫忠軍的第一印象的話,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使朱麗莎義無反顧地走進了皇甫忠軍的情感生活中,這樣的進入無疑是一次人生的冒險。那一次是給一個氣性壞疽的病人換藥,朱麗莎的帶教老師因為討厭那一股難聞的氣味,就把這事交給了朱麗莎。朱麗莎進了治療室,立刻一股惡臭像一張蚊帳一樣,把她罩了起來,儘管她戴著口罩,但是,那樣的惡臭又像一根竹簽一樣,穿透口罩直插她的鼻粘膜,她忽然有一種窒息一般的感覺,她猛地一轉身沖出了治療室。她大口地喘著氣,一抬頭她的目光一下子撞到了帶教老師那陰鬱不滿的目光上,只聽得帶教老師用嚴厲的聲音說:「進去。這麼好氣怎麼行?」

  朱麗莎被那個聲音搞得滿心的委屈,進了治療室差點流出眼淚來。最可怕的是,她定睛一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的那條腿,在腐爛的黃肉中摻雜著鮮紅,她被驚嚇地往後跳了一步,眼淚「唰」地流進了口罩。可是,她知道她沒有退路,就是眼前擺放的是一具腐爛的屍體,她也不能逃避。她手裡捧著治療盤,任淚水模糊著眼睛,無奈地面對著治療床,忽然,治療室的門被推開了,朱麗莎看清是皇甫忠軍,因被臭氣熏著的皇甫忠軍正要轉身離開,他的目光碰到了朱麗莎的那一雙淚眼,他喊了一聲:「怎麼能讓你來幹這個?」朱麗莎一聽到這句話,她感到委屈終於有了通道,竟嗚嗚大哭了起來。皇甫忠軍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治療盤,對她吼道:「出去!你出去!」朱麗莎邊哭邊向後退著,突然,她沖到了治療室的窗戶邊,把身子依在窗棱上埋著頭嗚嗚哭著。皇甫忠軍又對她吼道:「出去!你出去!你沒看到這有病人嗎?」朱麗莎這才離開了治療室,她站在走廊的盡頭,用眼睛盯著治療室的門,心裡特別特別感謝皇甫忠軍。

  後來,她對皇甫忠軍說:「那天,我覺得你是一個可靠的男人。」

  在後來的日子裡,也就是朱麗莎陷入一種感情的日子裡,她總在問自己,我是不是錯了,他究竟什麼在吸引我?這樣的問題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是不容易說清的。

  他們相愛了,在陸軍一四三醫院的邊角樹叢裡,他們偷偷地約會。他們在黃昏時,到城裡的大公園裡,手牽手漫步。那是一種既緊張又甜蜜的體驗,皇甫忠軍每每激動地擁抱朱麗莎時,總是內疚地說:「我真想完完全全屬￿你。」朱麗莎就輕鬆地說:「現在不是嗎?」朱麗莎知道皇甫忠軍說這話的意思,就說:「我什麼都不要求你,我只要現在和你在一起。」

  一天,皇甫忠軍對朱麗莎說:「過兩天我要回一趟一五八。」

  「我也去。」朱麗莎幾乎想都沒有想,就這樣說了。她知道一五八是皇甫忠軍的醫院,她還知道在那裡有皇甫忠軍的一間單身宿舍,她還知道一五八醫院是皇甫忠軍的出生地。她想去,她渴望瞭解皇甫忠軍的過去,一個還沒有她的過去。

  於是,在一個夏天的黃昏,皇甫忠軍帶著朱麗莎回到了一五八醫院。到達醫院的時候一樣已經是天黑了,等車站安靜下來後,皇甫忠軍帶著朱麗莎像搞地下工作的人一樣,悄悄潛入了醫院,第三天的早晨,他們離開了一五八。

  11

  王萍平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擠著爬在戴天嬌床上向外看的夏冰和任歌,她還看到了一地的陽光,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會睡了這麼大的一個覺。她想也許太累了,想到這昨天的旅途情景又歷歷在目,看來一五八的確不怎麼樣,她想,自己是不是太冒險了?難道為了達到一個不成熟的目的,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她不由自主地一陣發冷,用兩個手環抱住了自己的肩。

  她沒有立刻起床,她也沒有大動作的翻身,但是她大睜著眼睛,她看到新白的夭花板,是用石灰水剛剛刷過的,白得可以晃她的眼睛,她看著看著忽然想,這是她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這麼白的牆壁,可是,在這樣的白色上竟莫明地掛上了那種舊黃的、帶著水漬的、掛著黑色蜘蛛網的牆壁,她太熟悉那樣的情景了,那種陳舊和破爛就像植人她身體的細胞,並且在她的體內迅速地繁衍、生長,讓她永遠也無法擺脫。是的,那是她的家,是她生長的地方。想到這,她禁不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自從她進了軍醫學校,走進了那些「八旗」女兵們,她就有了最大的自卑和最大的自尊。她在黑夜裡莫明地羡慕著她的這些「八旗」同學,她滿腦子想像著她們的家庭,她想像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做她們的爸爸該是多麼地幸福,她想像著她們家裡的餐桌上擺放的大碗的肉和金黃色的芒果,她想像著她們小的時候,燈芯絨的衣服兜裡裝著上海奶糖。可是,到了白天,當她出現在她夜裡羡慕過的人的面前時,她總是高抬著她的頭,臉上幾乎沒有多餘的笑容,她在她們感興趣的對象前投以輕蔑的目光,她在別人坐她的床時鋪一塊花布,她用開水燙她洗好的內褲,她用的毛巾總是那麼乾淨,她把她的東西整齊地放在一個地方,她在做每一件的時候,都似乎在告訴別人,她是一個有著極好教養的女孩……

  這一切她都能做到,人們、她的同學們相信她是一個有教養的女孩。可是,惟獨有一件事讓她在想起時,就不敢再用目光看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那才是她最大的自卑,是長在她心上的一塊疤痕,是永不脫落的疤痕。

  她的心一陣絞痛,她翻了一個身,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她的心臟,突然,她看到了放在地上的行李包,那是她們還沒有來得及整理的行李,她突然再次明白了自己現在的位置,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和那個可怕的人,是的,這是在一五八,陸軍一五八醫院的單身宿舍裡,這應該是一個讓她開始一切的地方。

  想到這,王萍平堅定地坐了起來。

  「你們在幹什麼?」她儘量用一種輕鬆的口氣說道。

  爬在窗戶臺上的兩個人同時轉過了頭。

  「你終於醒了。」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句話。說完後兩個說話的人都奇怪的看著對方笑了。

  「快起來看,風景可美了。」任歌忍不住喊道。

  夏冰一臉的驕傲,「我就說嘛,一五八沒有別人說得那麼可怕。」

  「現在還不能這樣說,我們還沒有開始呢?」王萍平邊穿衣服邊向窗戶這邊走來。

  「怎麼樣?」夏冰趕快把自己的那個位置騰了出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