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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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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發的那一天,天亮得比平時早了許多。其實,天還是像頭一天亮得時間一樣,只是要走的前一夜大家睡得不好,總之有一種莫明的躁動。有人在說,睡吧睡吧,明天要坐整整一天的車呢。可是,還是聽到黑夜裡一個又一個翻身的聲音,都在床上輾轉反側呢。 學員是分好幾批走的,因為到達的地點不一樣,到一五八去的定在第二天走,第一天已經走了一些同學,平時好像看不出大家有多親,可是在送同學上卡車的的那一刻,不知是受環境影響還是怎麼了,反正眼淚裝都裝不住,就好像下眼瞼被開了一個小槽一樣,淚就像一條小溪一樣,不停地流呵流呵。 頭一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就很不一樣,似乎都感覺到,真正的分別已經來了,好歹大家吃一鍋飯三年了。有報紙上登文章,說夫妻時間長了,會越長越像,就是因為總是吃一樣的食物。再怎麼說這些姑娘們也是三年同學了,當然不可能越長越像,但總有一種感情了。 七班宿舍已經空出了三張床。本來住十個人的房子,一下子覺得清靜了許多。夏冰把頭移到床邊,說:「你媽媽真漂亮。」夏冰這樣說是因為任歌的媽媽上午來學校了。 上午任歌的媽媽來學校了,儘管她一副心事很重的樣子,但是還是讓人一眼就看出是那種部隊文工團員的樣子。雖然這時的她身材已經不再苗條,但她那種成熟的豐腴更有一種美的感覺。夏冰早就聽說任歌的媽媽曾經是軍區文工團的一個演員,想當年也曾大名鼎鼎過,演過舞劇《紅梅贊》裡的江姐,還演過《紅色娘子軍》裡的吳清華。就是現在她也是文工團的一個主力編導。 任歌聽了夏冰的話並沒有滿臉喜色,倒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夏冰腦袋裡就出現了上午任歌媽媽來時的情景。 當時宿舍裡一片混亂,平時被內務要求箍得緊緊的宿舍,一下子有一種大鬆氣的感覺,地面上也冒出了各種各樣的紙片、破紗布、包裝袋,一切都有一種倉皇逃竄的感覺。任歌的媽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走進任歌她們宿舍的。可是,任歌在見到她媽媽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一種欣喜時的表情,她像一個受委屈的小女孩一樣,平常好好的嘴唇撅了起來,一扭頭坐到了自己的床前。 任歌的母親急忙跟過去,在床沿坐了下來,對任歌說:「兵兵,媽媽能為你做點什麼?」 被叫做兵兵的任歌冷冷地看了她母親一眼,說:「不用了。我自己會。」說話的口氣就像對後媽。 「兵兵,說實話,媽媽不太理解你的選擇。我原來想讓你爸爸找找人,把你分到門診部,這樣離家近一些。我們也好照顧你。」任歌的母親對她說,聲音聽起來像在念一段臺詞。見任歌沒有吭聲,她又接著說,「我本來是想找你好好淡淡的,可是這段時間大忙,馬上『十·一』要到了,團裡有一台大型演出。我和你爸爸都整天忙得不著家……」 「那你還來幹什麼?我又沒讓你來……」任歌任性地說道。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我最討厭你們說忙。」任歌說完這話,扭頭就向外走。 「兵兵……」任歌的母親站了起來。 「我說過,這裡不需要你,你快去忙吧。」任歌丟下話就出了門。 面對眼前的一切,任歌的母親一片茫然。許久,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宿舍中央。 夏冰見任歌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就忍不住對任歌說: 「你對你媽有些過分。」她的聲音不大。她不想讓別人聽見,其實夏冰心裡是有著一大團疑團,她沒有想到任歌還有這一面,看著平時的任歌,夏冰想她該是有一個多麼叫人羡慕的家呵。 任歌許久沒有說話,她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宿舍裡已經熄了燈,天花板變得一片蒼白,但是周圍並不是寂靜無聲的,臨床的都在互相小聲地說話。 這時,夏冰聽到任歌的聲音,很輕很涼,但是一字一句的很清楚:「我就是想離這個家遠遠的。永遠都不回來。」 這話像一個驚嘆號一樣,突然敲打在夏冰的心上,她似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她在心裡感歎到:做一個幸福的人是多麼不容易呵。後來她就再也沒有說話。 因為有了不太沉睡的夜,天才濛濛亮,大家就都睜開了眼,先是李亞說道:「你們聽見沒有?晚上任歌夢裡哭了。」 儘管睡得都不好,可是聽到夢話的事好像又沒有。大家就此又說開了話。 「任歌是捨不得離開大家吧。」 「任歌你太好了,我也做夢了。」 「我也做夢了,我夢見我到了醫院以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醫院,到處都是太平間一樣的房子,只有隊長一個人站在那。嚇死我了。」 後來就有人說:「咦,我們怎麼都還躺著呢?好像不對。」 夏冰說:「你以為還要出操呵。」 「哇,我們再也不用出操了!」 忽然大家一下子反應過來,今天不用出早操了。於是歡呼聲一下子此起彼伏。 吃過早飯,陸軍一五八醫院派來接學員的車就開到了學員宿舍樓前。是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從車上下來一個幹部,隊長崔茜茜已經等在那裡了,見了面就是握手,來的幹部自我介紹說是後勤助理員,因還有其他事,就把接學員的事也一起辦了。他說醫院出一趟長途車也不容易。 不管是去一五八的還是不去的,都跑上樓去幫著搬東西。這時,五隊的學員就感到沒有男學員的不好了。人家四隊、六隊,幹這樣事的肯定是男學員,不管到哪裡去的,都是男學員幫著上行李,女學員就只在一旁說一些告別的話,然後在說話之餘大聲喊著,錯了錯了或是就這樣。 五隊學員再大的行李也是幾個女生一起抬著,一點一點的挪步子,本來五隊有幾個男同胞,那就是炊事班的戰士,可是這會兒都找不到人,反正是放假了,看來不是同學感情就要差一點。崔茜茜一邊喊著慢一點,一邊親自動手和大家一起搬。 每個人幾乎都是一個背包一個箱子或旅行包,之前車上已經裝了一些軍需品,占了半個車,五個人的東西放上去以後整整放了一整車廂。同學們就只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比起頭一天來接學員的單位,明顯感覺到了一五八的條件很差。 上完了行李,接下來就是真正的告別,五個人挨個和隊長、大家握了手,在同學拉的拉、推的推下,先後跳進了車廂。上了車廂全都趴在車廂的後沿上,像一群才出窩的小狗,每一雙眼睛都讓人不忍久看。隊長崔茜茜忍不住把頭扭了過去,自從她畢業留校以後,已經送走了三批學員,每一次她都要陪哭到最後一個學員離開。在她眼裡學員一屆比一屆小,一屆比一屆更能惹得她想流淚。 站在一旁準備坐在駕駛室裡的那個助理員看到這一切,怯怯地說:「我們路遠,今天要坐一天的車,晚了就不行了……」 崔茜茜揚起一張濕漉漉的臉,向助理員也向大家擺了擺手,示意開車吧。 車上的那一排趴著的,都已經每人向車下伏著一張濕漉漉的臉,車子咯噔一動,那一排臉都向一個方向晃了一下,接著都露出半個胳膊,只有手在擺動。 車在滑行,有人高聲喊道:「再見!」 後來就響起了一片再見聲,只是車上的人仍在擺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出了學校的大門,就到了市區。幾個人緩緩地挪開身子,各自找一個地方坐下,許久沒有人說話。車子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街上走著或匆忙或安詳的人,依然是普通的一天,沒有人知道這一天這個城市裡將會少了幾個年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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