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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張炮觀,你看著他們,我觀察前面山頭,看看有沒有敵人的狙擊手什麼的。"

  前面隔著河谷的山也很陡,山上植被茂密,典型的亞熱帶叢林,半山以下是灌木和草叢居多,半山以上則是樹林。要上去的話從正面根本不可能,只能從側翼包抄。右側嶺上山頭較多,左側則連著一條峻嶺,蜿蜒到一個村莊的後面。

  目視過去後,他調整著望遠鏡的倍數,對準山頭進行觀察。然而樹林實在是太茂密,什麼也看不到。他放棄了,調大倍數,轉而繼續觀察剛才的地方。

  剛才的那兩個敵人的下級軍官已經不見了。

  "人呢?"向前進問道。

  "進村了,河邊的人也進去了。可能是來了什麼人物,可惜那邊進出村子的地方被遮住了,我們什麼也看不到。"

  "我覺得我們實在是應該進入到他們的那村子附近。不過你說得對,我們只能這樣躲在某個隱秘地方偷偷觀察,才能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把握在手中。"

  "那倒是。向班長,想不想聽聽我談點對你的個人看法?"那個炮觀員突然問。

  每個人都很在意他身邊的人對他的看法,向前進當然也不例外,尤其是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能給人家什麼印象,向前進當然有興趣知道。他目光離開望遠鏡,轉頭說道:"請講!"

  "那我不客氣了,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笑話。首先,我說吧,你有一種與你的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很老練的樣子,不知我說得對不對?而且你這人天生一種親和力,跟誰都相處得來,很值得人信賴。我昨天跟你認識,到今天就已經像是上輩子的朋友了。從軍人的角度來說,你是個好軍人。作戰時,軍事素質不提,身先士卒這一點,很讓人服。你好像很少指派你班裡的人,總是第一個往前沖。可能就是這一點,讓我信服,覺得你是個可以交心的人。"

  向前進笑了笑:"我跟你說過,我是個新兵,再說,我跟他們那是絕對的好兄弟,他們大家都很關照我的。打仗的時候,我不第一個往前沖,難道叫他們先沖?這是我們連排長告訴我的,帶頭人,就要帶頭。"

  "難怪我們副師長跟你談得來,那人曾是我父親的手下,絕對是個猛將。"

  "這麼說,你老爸是個大官?"

  "不提這個,你說,像我們這種人,打仗上前線,是不是只為了鍍金而已?有人說,我是個機會主義者,來第一線,無非是想要鍍金,好回去升官發財。"

  "你絕對不是這種人!"

  "何以見得?"

  "不從別的,你剛才的牢騷,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牢騷不是個好東西,有些人聽不得牢騷話。"

  向前進停了停,說道:"忠言逆耳吧!我們連長說,上面的人喜歡聽話的下屬。

  我們連長就是吃了人太耿直的虧,所以這幾年來,一直升不上去。很多老兵說,以他的才幹,做個團長,是綽綽有餘的。你跟他一樣,都不夠圓滑,你要是只為了鍍金的那種人,看問題絕對不會有自己的獨立想法,跟上面那一定是亦步亦趨。"

  炮觀員哈哈大笑:"想不到!想不到!知我者,向同志也!說你有一種跟你的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你沒說的吧?你是個直爽人,在部隊中,要防著小人。一些傢伙打敵人的本事沒有,整自己人那是專家。有時候一句不小心的話,你會一輩子吃虧也不知道。我喜歡到前線來,前線的兵都很純,生死與共,沒有別的利益衝突。

  是騾子是馬,到前線來就分明了,縱然曾經有過什麼恩怨,在生死面前,在共同的敵人面前,也泯滅了,人想到的只是怎麼樣才能活下去,而不是其他的見不得人的心裡陰暗的東西。"

  這話說得向前進深有感觸,反倒不說話了。

  "作為軍人,我很喜歡跟敵人這樣對決生死,他們是一個真正的好對手。有時候,我很佩服敵軍士兵,他們當官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士兵,跟我們一樣,都有一顆最質樸而忠誠之心。"

  "是啊,作為軍人,我也是很佩服敵軍士兵的。真的也蠻同情他們,他們確實是很苦,打死的士兵身上常常可見芭蕉葉包的冷飯團,有一點鹹味;抽的煙呢是最劣等的;絕大部分都沒有鞋穿,有的,作戰時也總是把鞋子插在腰間,大概是怕衝鋒時鞋子不耐刺磨,損壞了可惜。他們一個個精瘦瘦的,很頑強,能打,跑得快,個人技術也不錯。"炮觀員說:"是啊,你說得太對了。我敢說,和這樣的兵打常規戰,尤其是在像鳥山這樣的雲遮霧蓋、草深林密的高山峽谷地帶與之交手,除了我們中國士兵,別人怕是很難制伏他們的!我們雖然只在鳥山這麼極小範圍內搏殺,卻應當是當今世界空前慘烈的一次較量!"

  向前進說:"嗯,絕對沒錯!我們還沒有抓過俘虜,我聽說,要抓他們的俘虜太艱難了。他們寧願戰死,也絕不投降!這一點,也得了我們的真傳。"

  "可你們還要經常滲透到他們那邊去,可不是個事,太危險了。敬佩你們偵察兵!"

  §第十四章 對峙

  太陽升起來,照在身上特暖和。那光亮晃晃的,跟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顏色。莽莽群山間白霧還沒有散盡,四處飄浮升騰著。山下河谷的流水閃耀著金光,山村裡雞鳴狗叫……前線這一刻顯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昨夜在附近山頭的死亡大戰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向前進跟炮觀員在竹枝葉掩映的戰壕裡趴著,一邊聊著,一邊享受著陽光,觀察著前方的動靜。

  寧靜不適於前線,這裡應該是槍聲不斷的才對。儘管坐山雕說他們這裡已經打出了和平,然而所謂的和平只是幻象,這種幻象的和平里隱藏著殺機。周圍的山上敵人也許早已注意到他們,也許正在用狙擊槍或者AK47或者別的什麼步兵射擊武器向他們瞄準。如果是AK47,只要一梭子掃射過來,兩人在幾秒鐘內報銷是個很容易的事。

  然而他們已經在這裡享受了長久的安全,可以說,在幾乎沒怎麼隱藏的條件下,這樣不顧危險地進行觀察是一種巨大的冒險。

  誰願意這樣拿自己的生命進行冒險?

  只有一種人,那就是戰士!勇敢無畏的戰士。在前線的每一個戰士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冒險。

  也許是見慣了生死的緣故,兩人倒是都不覺得這有什麼。

  戰爭有戰爭的規則。

  在近在咫尺、知己知彼的情況下,如果你不想遭到致命的報復,在沒有上頭命令的前提下,那你就別隨意地進行攻擊。

  誰能夠明白這種長久對峙下的規則。四五個月了,不要說那麼長的時間,就是四五天,這種生死的對峙,不是意志堅強的人,誰能夠堅持。所以雙方的人都得要放鬆,不能盯得過死。盯得過死,誰都不能露頭,只能全窩在觀察洞裡,那是自己受罪!適度地放鬆,雙方儘管是生死仇敵,但卻又有這樣的一種默契。

  兩人都明白,在這種默契下,危險暫時應該沒有什麼。

  這是怎樣難得的一個早上,朝陽、藍天、白雲、村莊、青山、綠水、過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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