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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由於連年戰爭,這個國家窮得要命了,軍人一年都只能發一雙膠鞋穿,而且是交戰前線的軍人。在北部山區,濕熱多霧,一雙膠鞋,也就夠上山下山跑幾趟。

  這一來倒好,光腳片的特工無聲無息,腳底下老繭一寸厚,能踩硬刺果板栗球,跑起來飛快。真所謂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敵人硬是跟我們較上勁了。

  我們的軍人雖然有鞋穿,但向前進覺得很討厭這種鞋。這種鞋雖然在平地上跑起來很送腳,在山地叢林,濕熱多霧,穿這種鞋作戰,晴天上山還可以,下山,呵呵,像現在可就夠嗆了,腳趾頭在透濕的鞋內老是往前擠,不利行走。

  正生氣自己腳趾頭弟兄間不團結,個個要出頭,突然咚的一聲,身後的黎國柱一跤滑倒,屁股墩兒著地,腳往前一伸,蹬得向前進往前一個趔趄,差點撲倒。他趕緊用左手薅住旁邊觸手可及的東西,才穩住了身子。突然覺得手掌心很痛,又趕緊松了手,原來抓住的是荊棘,被刺傷了。

  黎國柱這一跤,大家正處在謹慎小心中,都吃了一驚。等明白過來是自己摔的,才又松了口氣。向前進停下來,回身低聲說:"你們後面的人,把保險都關了,不要打開。"黎國柱爬起來,想起一個問題,低聲問:"敵人會不會在林子裡埋地雷?向班長,走你來時候的路吧,安全一點。"向前進說:"應該沒事,相信我。白天上來時的原路我找不到了,只能估摸著向這個方向下去。"熊國慶說:"不要走錯了,走錯了冤枉路,不划算,耽擱了時間。我還真擔心敵人在這裡埋地雷。他媽的蘇聯人援助他們的地雷可好了。小李子大一個,掛在草藤樹枝上,綠色的,看見了,你也只以為是個果果兒,可以吃得的。"向前進說:"好了,不要多說話,保持安靜。大家直接下去好一點,距離近,比外邊安全。"黎國柱仍然強調他的意思:"我在擔心,林子裡敵人會不會設得有地雷?我建議還是走你來時候的路。"向前進說:"放心,白天我打死的那個敵人的偵察兵應該就是從這裡上來的。不要再說話了,我們繼續出發下去。"

  坡勢很陡,估摸在七十度左右,下行相當困難,主要是鞋的問題。這個問題,出戰前他們曾經反映過,但沒有得到解決。向前進走了一程,不耐煩了,乾脆把鞋脫了,學起了敵人打光腳板,果然這樣一來,便利多了,只是赤腳踩在腐濕的林中地上,立時就感到一種別樣的冷。他叫後面的人全都把鞋脫了,有的紮進腰帶,有的裝入褲兜,這樣走起來,腳步聲小了,下行時候,十個腳趾頭可以充分地鑽進腐敗的枯葉裡,抓緊地面,腳板心弓起來,力量集中于一點,增加壓力,穩當多了。

  在叢林山野作戰,國家也許應該訓練一批赤腳戰士。有那麼一瞬間,他產生了這個偉大的念想。

  下行到三點半鐘時,樹林子突然斷了,前面模模糊糊,有了一點光線,看得見大約是一個山谷。大家都站在了山腳下等向前進繼續帶路。向前進辨別了一下方向,這應該是白天來時經過的地方,那麼,往左轉身出穀去就是了。於是就說:

  "快到了,出去就是了。"

  見不用再下山了,大家都松了口氣。向前進輕聲叫大家穿起了鞋,七個人輕悄悄地出山谷而去。

  走了一陣,向前進想起白天淩晨送他下山來的那兩個兵中一個說的話,這山谷是敵軍特工偷襲常走的路線,心裡突然升起來一點擔心。這樣的深夜,正是慣于夜戰的敵特工活動的時候,會不會運氣不好,恰巧碰上了他們?如果雙方都無聲無息,轉個彎,竟然相互走到了對面碰著了,說不定額頭起個大青包,都暈頭轉向了也是有的。

  既然來了就不能回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伍來那三個月的集訓,是學到了殺敵的真實本領的,現在自己人那麼多,他更覺得什麼也不怕了。

  想起來入伍的三個月集訓,那是實戰在即的訓練,沒有任何花架子,大家都知道,訓練不好,上了戰場,第一個死於敵人之手的就可能是自己,所以拼命地練,沒有任何一個人偷懶,溜號。大家都明白,面對的是作戰經驗異常豐富的敵軍,那是生死搏鬥,不是請客吃飯,來不得半點馬虎。每個人只要一想起來那三個月的苦和累啊,可能是有生以來受得最多的了,都難免感慨。人瘦下去了,但精神上來了,動作麻利了,變得勇敢無畏了。更時不時被領去參觀我們受敵人特工偷襲得手的慘景,激起心中無比的憤怒和仇恨,訓練時更加刻苦認真,培養了無比的悍勇之氣。

  不訓練的時候,大家則在一起就研究敵軍戰法,模擬攻守,虛心聽取作戰戰術指導。

  三個月後,緊張和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一聲令下,上戰場!上就上吧,當做是上級首長的一次檢閱,用平時刻苦訓練學到的東西,表演一番得了。現在,他表演得不錯,他這個班表演得不錯,這個排表演得也不錯,整個連隊,都不錯!

  說來真是奇怪,向前進自進了這個連隊後,發現不一陣子再斯文書生氣的新兵都有了一種不要命、不怕死的勇氣,他自己當然也改變了。連隊裡大家總是罵罵咧咧,雖稱不上文明之師,但絕對是勇敢之師。

  軍人是用來打仗的,在血與火的疆場、生與死的戰地,文明已經退居其次了。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在他看來,四川人硬是爽利,看問題直白,說話簡潔深透,所以他喜歡四川人,這很合他的胃口。他也就喜歡學四川人說話,模擬他們的調門,說得純正。

  "等仗打完了,我也許會討個四川人做老婆。"這一刻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這個想法毫沒來由,走在陰森詭異的山谷,絕不會讓他產生這樣的聯想。現在他要去作戰,搞偷襲,想到的應該是害怕被發現。但他還就真那樣想了,心裡一點也沒把這次任務當回事兒似的。除了剛才有點擔心會碰上敵軍特工,到目前為止,跟弟兄們在一起,他還當真沒怎麼怕過。帶來的六個人,除了特種兵他不知底細,其餘五個,單兵作戰,那是個頂個的好手!

  他們年齡都不大,平均在19歲左右,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有的是熱情,有的是豪氣!他們是一群專門訓練出來的防禦作戰的邊防軍,只要給他們時間,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成長為令敵軍特工都聞之喪膽的作戰精英!

  帶著大家走了好久,向前進有點擔心了起來:"怎麼還沒到那地方?難道走錯了?"他明明記得,剛才幾乎是直接上去的,沒怎麼繞彎子,那麼直接下來,不就對了?不應該走那麼久才對。他心裡有點虛了,但不做聲,不能自亂陣腳。他又硬著頭皮走了一陣,身後的同志們嘴裡不說,心裡也有了疑慮。但向前進不說話,只好跟著走。山谷裡的陰森詭奇漸漸地在空曠起來的模糊不清夜色中減淡了一些,兩山夾得不再那麼緊,視線好多了。向前進心裡松了口氣,只要山谷走寬,那麼方向就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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