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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雖說彭德懷已經估計到毛澤東將不會同意他二十七日電報的意見,但是看過毛澤東二十八日的電報後,他還是感到相當的吃驚:毛澤東不但不考慮後撤或放棄漢城,而且要部隊南進至大田、安東以北……要知道,第三次戰役我軍是進至接近三十七度線附近之後,停止追擊,撤回主力的,而現在以未加補充、休整的疫憊之師反擊敵人,卻要壓過三七線以南接近三六線的地區——談何容易喲!

  然而軍令不能違,反擊是必須的。接到毛澤東回電的第二天——一月二十九日,正是中朝聯軍高幹會議結束的那天下午,彭德懷在作大會總結時,向與會幹部傳達了毛澤東要求立即發起第四次戰役的指示,並進行了作戰動員。之後,各路指揮員結束會議,分赴各自的指揮崗位,加緊進行補充新員和糧彈等作戰準備。

  在作戰部署上,經與鄧華、洪學智等商量,決定在西線以至五十軍和三十八軍一一二師對敵進攻兵團予以堅決的阻擊防禦,由韓先楚同志統一指揮,在東線將敵人放至橫域、砥平裡一帶,以鄧華統一指揮三十九軍、四十軍、四十二軍和六十六軍,形成兵力優勢,分割包圍敵人,爭取殲滅敵人一部,制止敵人西線進攻勢頭。另外,由金雄指揮人民軍二、五軍團由平昌一帶出擊偽七師,得手後向榮川方向南進。

  ……寒風呼啦啦撲打著君子裡彭德懷棲身的木板小屋,冷氣從木板縫隙中吹進,屋內氣溫很低。彭德懷將大衣在身上裹裹緊,離開桌上的地圖,在屋內來回踱步,活動著幾乎被凍得發麻的雙腳。

  警衛員悄悄推門走進來,兩手托著一個手巾包,對彭德懷說:

  「首長,吃點東西吧……我剛烤熟了兩個土豆,還熱乎著呢!」

  「不吃不吃……」彭德懷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可是,當他看到警衛員的眼裡露出委屈的神情時,忙說:「你放下吧……你去休息。」

  說著,彭德懷依舊皺著眉頭在屋裡踱步。

  警衛員知道,彭德懷此刻遇到了重大難題。倘若彭德懷考慮出了好的作戰方案,常常會主動喊警衛員:「喂,小鬼,快拿東西來吃!」

  但是,現在已是半夜十二點啦……警衛員還想再催促彭德懷吃點東西,但終於沒張口,將那兩個烤熟的土豆放在屋裡的火爐蓋上,之後悄悄離開。

  彭德懷又走到桌前,借著瓦斯燈光眯著雙眼凝望著作戰地圖……他找到了大田、安東的位置——靠近三六線啦……毛澤東提出第四次戰役要進到大田、安東以北區域——如何實現得了?以疲憊之師,即使勉強攻擊到預定位置,亦將成強弩之末,再被敵人以強大的陸海空三軍優勢火力反擊回來,後果將不堪設想……當初三次戰役追敵到三七線而停止,沒有繼續南進,就是這個考慮;現在部隊當未補充、休整,卻要打到三六線去……唉,不切實際喲……你說打到大田、安東以北部隊休整兩至三個月,敵人以空中和機械化的優勢,怎麼會讓你休整?眼下我們的休整不就是被迫停止了嗎?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在兩邊頂住敵人重兵集團,在東邊消滅敵一、兩個師,撕開缺口,迫故停止進攻,果然如此,部隊也不應冒進至大田、安東以北,甚至連三七線以北的洪川、春川一帶也因就糧困難而應忍痛放棄……一切應從戰場實際情況出發——什麼是政治影響,我曾對金日成講過那樣的話:打勝了影響就好,打敗了影響就不好……目前計劃補充兵員的設想還未實現——從國內抽調的四萬名老兵和八萬名新兵正在安東邊境一帶集中,戰役開始前已來不及補入部隊,只有考慮將各軍、師的擔架隊抽補到步兵團,不然,部隊缺編太多……尤其是,宋時輪的第九兵團亦不能全部參戰——二次戰役因凍傷使部隊喪失戰鬥力。這樣,就更顯得參戰部隊數量不足……應立即建議將楊得志的十九兵團迅速開赴安東,隨時準備調赴前線……

  彭德懷坐在桌前,搓了搓凍得僵直的雙手,提筆給毛澤東草擬電報:

  主席:

  我軍情況,鞋子彈藥糧食均未補充,每人平均共補五斤,須二月六日才能勉強完成。特別赤腳在雪裡行軍是不可能的。將各軍師直屬隊擔架兵抽補步兵團亦須數日。十三兵團主力由現地出動至洪川、橫城集結約二百公里。我們擬於二月七日晚出動至十二日晚開始攻擊。

  攻擊部署,以鄧華同志率三九軍、四十軍,四二軍、六六軍首先消滅美二師,然後進攻提川美七師或偽八師、二師,得手後看情況。以韓先楚同志往漢城指揮卅八軍、五十軍及人民軍第一軍團堅持及江南岸陣地,相機配合主力出擊。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揮人民軍第二、第五軍團首先消滅偽七師,得手後向榮州前進。

  九兵團目前只能出動甘六軍共八個團,須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鐵原做預備隊,其餘因凍傷均走不動(一個師三天只走十五裡),四月才能大體恢復健康,影響了我步兵比敵步兵優勢,這是嚴重問題。第四戰役敵我步兵相等,情緒比敵高,我還存在許多弱點。消滅敵兩三萬人後,敵利用技術優勢,我亦不能取得兩三個月的休整。第三次戰役即帶著若干勉強性(疲勞),此(四)次戰役是帶著更大的勉強性。如主力出擊受阻,朝鮮戰局有暫時轉入被動的可能。為了避免這種可能性,建議十九兵團迅速開安東補充整訓,以便隨時調赴前線。

  彭德懷

  彭德懷經過慎重思考,確信毛澤東提出的第四次戰役要進佔人田、安東以北的設想是不現實的。但是,毛澤東命令已下,四次戰役必須出擊。那麼,究竟能否通過東線的反擊而制止敵人的進攻呢?彭德懷沒有把握。在我軍沒有制空權,運輸跟不上,部隊靠自攜糧彈只能維持一個星期左右進攻勢頭的情況下,不可能對勝利期望過高。彭德懷已經估計到:如果我軍出擊受阻,敵人可能進至三八線……公平地說,彭德懷的頭腦還是相當清醒的。

  毛澤東常說: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這屬￿軍事常識範疇,似乎人人都明白。然而,只有身臨其境的指揮員才有痛切的感覺,只有他們才明白:在千變萬化、錯綜複雜的軍事態勢中,要想做到準備的充分,要想獲得實際的把握而不是主觀臆斷的把握,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現在,面對敵人的突然反攻,我西線漢江南岸防禦部隊第五十軍和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以及漢城至仁川一線的人民軍一軍團力量薄弱:而擔負東部反擊作戰的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和人民軍三軍團卻位於一百多公里遠的休整地,這些部隊經過短時間的匆忙準備,在指揮員對戰役任務的完成並不具備切實把握的心態下,匆匆趕赴預定出擊位置……

  ——第四次戰役的帷幕就是這樣拉開的。

  二

  吉普車開過平壤,繼續向甫疾弛。已是後半夜了。白雪覆蓋的原野在夜色中顯出一片灰濛濛的輪廓,道路上不時出現彈坑,被敵人機炸毀的卡車和馬車被推翻在道路一側,在夜暗裡象一幢又一幢房屋。吉普車頂著呼嘯的寒鳳,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顛簸著行進。

  志願軍第三十九軍軍長吳信泉坐在吉普車駕駛員旁邊的座位上,身子隨著吉普車的顛晃不時被從座位上彈起,又重重地摔下。這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孔清瘦,連年的征戰生活使他顯得過早蒼老,看去比實際年齡大得多。此時,他戴著皮帽子,用帽耳緊緊裹著雙頰,但是,寒鳳迎面撲來,凍得他兩眼直流淚。沒有辦法,美式敞蓬吉普車看上去神氣,可在這冬夜裡趕路,坐上這種車簡直像是光屁股坐在風雪裡。

  他不能停下來休息,不能找附近的人家避寒取暖,軍情如火,必須乘夜色疾駛,天亮前趕回軍部。誰都知道,天亮以後,在敵機四擊尋找轟炸目標的情況下開車,幾乎是無法保證安全到達的——在我方沒有制空權的情形下,敵機驕橫到了極點,它可以肆無忌憚地擦著你的頭皮兒飛,將炸彈和一梭又一梭的機關炮毫不吝惜地傾卸到地面。

  美式敞蓬吉普車在夜色中疾進,活象一頭不知疲倦地奔跑著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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