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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是國防研究院的——"

  "經理,請考慮——"

  經理舉起雙手揮舞著,大聲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請聽我說。"

  聽到他的喊聲,大家安靜下來,都眼巴巴地望著他,看他說什麼。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知道你們很著急,不說你們急,我也急,我們公司的人都急,都想把大家一下子全送走。我們的船是一刻不停地在跑,可是公司只有22艘船,眼下要走的人、要送的貨那麼多,我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請大家理解一下,我們會儘量把你們送走。"

  "我找了多少次了,每次你都這麼說。"一個軍官大聲嚷道,"等等等,我都等了10天了,你這樣子要我等到猴年馬月,我不想傻等了,今天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安排。"

  "近期的航程已經滿了,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給我想辦法。"軍官不耐煩了,掏出手槍對準他,威脅說,"反正你得讓我走,不然的話,我認得你,子彈可不認得你。"

  一個衣冠楚楚、文人模樣的男人開口了:"軍官先生,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經理也有他的難處,互相理解一下,啊。國難期間,大家要精誠團結,團結才能抗日嘛。"

  "我不是為抗日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我自己啊?你知道我押送的是什麼嗎?是生產火炮的機器,沒有火炮,拿什麼抗日,拿腦袋去撞啊?"

  "我知道大炮很重要,"經理無可奈何地說道,"可是我們眼下要運的這些東西,哪一樣不重要?兵工廠、鋼鐵廠、航空站、電廠,都是抗戰需要的,另外那些博物館的珍貴歷史文物,科研單位的研究設備,政府機關的文件、檔案資料等等,都損失不得。除了東西還有人,我們的傷兵、難童,能夠丟下不管嗎?兄弟我還是那句話,請大家理解,我們一定想辦法把大家儘快送走。現在,請大家先回去吧。"

  白敬文聽了這番話,聯想起城裡的狀況,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再等也無用,只得走了。

  白曼琳待在廟裡無事,就給張一鳴寫信,說她已經到了宜昌,路上平安無事,請他不必擔心云云。其實她也知道戰爭期間,郵路並不通暢,很難說他能否收到,所以每到一處她都要寄出一封信,心想他總能收到一封吧。寫完,她拉了一個女生陪她進城去寄信。把信交出去,走出郵局,她聽見前面傳來一陣當當當的鑼聲,以為出了什麼事,拉著那個女生一起循著聲音走過去。在一個三岔路口,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手上正拿著個銅鑼在那裡敲打,他的臉色愁苦,滿面風塵,身上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頭上戴著變了形的破氊帽,身邊站著一個姑娘,大概十八九歲,身材窈窕,面目俊俏,穿著藍布旗袍,梳著一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

  看見大家圍過來,漢子說話了:"各位先生,各位太太,各位小姐!既然開了場子,就叫我這姑娘給大夥兒唱支小曲吧。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香姑娘,快過來,來唱一段,我來拉琴。"

  他拿過一把胡琴,坐在一個木箱子上拉了起來,琴聲幽怨,如泣如訴,是《流亡三部曲》的第二曲《離家》。隨著琴聲,姑娘應聲唱道:

  泣別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黃河長江,
  流浪,逃亡,逃亡,流浪,
  流浪到哪裡?逃亡到何方?
  我們的祖國,整個在動盪,
  我們已無處流浪,已無處逃亡。

  哪裡有,我們的家鄉?
  哪裡有,我們的爹娘?
  百萬繁華一朝化為灰燼,
  從前歡笑而今盡付淒涼。
  說什麼你的我的,分什麼窮的富的,
  敵人殺來,炮毀槍傷,
  到頭來都是一樣。

  看,火光又起了,不知多少財產毀滅,
  聽,炮聲又響了,不知多少生命死亡!
  哪還有個人幸福?哪還有個人安康?

  姑娘的歌聲哀婉動人,令人心碎。白曼琳聽了,想起自己也是漂泊異鄉、無家可歸,不禁心裡一陣悽楚。一曲唱完,她掏出錢擲到場子裡,其他的人也紛紛給錢。漢子放下胡琴,站起身來對著大家打躬作揖,連聲道謝。

  等大家丟了錢,他接著說道:"如今正是國難當頭,咱們雖然是走江湖賣藝的,可總也有一點愛國心,除非昧了天良去當漢奸。現在我讓這丫頭唱首抗日的曲子,也表達表達咱們的決心,咱就盼著早點把東洋鬼子趕出去,大夥兒也好早點回家。好了,閒話少說,香姑娘,唱起來吧!"

  姑娘開始唱《旗正飄飄》:

  旗正飄飄,
  馬正蕭蕭,
  槍在肩,
  刀在腰,
  熱血似狂潮;
  ——

  才唱了幾句,姑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唱不下去了。漢子著急了,大聲呵斥起來,姑娘試著再唱,可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唱不出聲。漢子只得向觀眾作揖解釋道:"她是餓的,我們一路逃難到這裡來,沒錢吃飯呀!她餓得很了,底氣不足。來,香姑娘,喘口氣再唱,大傢伙兒可都等著哪。"

  喘了幾口氣,她還是不能唱,漢子發怒了,不斷地大聲喝罵,罵了一陣,突然拿出一條長長的皮鞭狠狠地朝她抽打起來,她經受不起,倒在了地上。

  "住手!放下你的鞭子!"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憤慨地沖進了場子,擋在漢子的面前,護住姑娘。看到這裡,白曼琳明白了,這是在上演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只不過隨著時事的發展,劇情有些改變了。

  漢子嚷道:"快讓開,請你少管閒事!"

  青年說道:"我偏要管!快放下!"

  "走開,這不關你的事!"漢子一把推開青年,舉起鞭子還要打時,一個當地的鄉民看得義憤填膺,突然忍不住了,咒駡著沖到場內,舉起扁擔就往漢子身上打去。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喊道:"這位大哥,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不能打人。"

  純樸的鄉民不知道是在演戲,還在憤怒地和青年奪他的扁擔,叫道:"他太可惡了!"

  女演員很機靈,眼見出了意外,趕緊護住漢子,隨機應變地哭著說道:"這位大哥,你原諒他吧,他是我爹,他打我也是沒法子,被生活逼的呀,我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我們是在家鄉淪陷後,逃亡到這裡來的。我們的家鄉叫鬼子佔領之後,那個慘哪,沒經歷過的人想像不出來。可恨的東洋鬼子,燒光了我們的房子,搶去了我們的牛羊,殺死了我們的親人,我媽和我的幾個兄弟姐妹就是被他們活活打死的。我們活不下去了,只有往後方逃難,沒有錢,一路上忍饑挨餓、風餐露宿,就靠著上街賣唱掙點錢糊口——"

  人群中有不少難民,姑娘的話引起了他們的共鳴,一個年輕工人忍不住了,揮著手大喊了一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霎時,群情激奮,全場沸騰起來了。白曼琳雖然知道這是演戲,也忍不住熱血翻湧,跟著振臂高呼:"打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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