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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說完,他帶著趙義偉和另外一名貼身衛士騎馬飛奔到514團陣地。只見滿地都是彈坑,壕溝已被夷平,不復辨認,幾棵桑樹被炸得只剩樹樁,還在冒著未熄的煙火,陣地旁邊放著無數陣亡將士的遺體,尚未來得及運走。張一鳴滾鞍下馬,向那些缺肢斷腿的遺體走過去,他看到一具遺體的頭上蓋著一件軍衣,心想肯定是黃斌。

  他快步上前,揭開軍衣一看正是黃斌,頓時淚流滿面,蹲下身撫摸著他血跡斑斑的遺體,悲痛欲絕地說道:"嘯松!你安心走吧,你的妻兒老小,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照看!"

  說完,他緩緩站起身,脫下鋼盔和帽子,低頭默哀。默哀完畢,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514團團長徐劍聲就站在身邊,立刻像瘋了一樣對他吼道:"你馬上帶人去把丟失的陣地給我奪回來,否則,軍法從事!"

  "是!"徐劍聲的一雙眼睛瞪得像公牛一樣,大聲道,"請師長放心,我一定要多砍下幾個鬼子的狗頭來祭奠咱旅長!我要是奪不回陣地,你也不用軍法從事,我自己戰死在那裡!"

  說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汗水,脫下上衣一甩,光著膀子喊道:"514團敢死隊,跟我來!"

  喊完,他抓起一挺機槍,向著東南的陣地沖過去,在他身後,幾百名赤裸著上身的勇士,像猛虎下山一樣,用機槍和手榴彈開道,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前赴後繼地沖進敵群,與敵人展開了殘酷的肉搏戰。整個陣地刀光閃閃,殺聲震天。

  一番浴血奮戰之後,陣地奪回來了。

  天漸漸黑了,殘陽如血。

  晚飯送來了,因為伙夫已經跟著作戰,晚飯只有餅乾和冷饅頭。張一鳴一手拿著饅頭,一手拿著水壺,用冷水就著饅頭吃。一個饅頭還沒吃完,孫翱麟的電話打來了:"師座,防守北面的友軍被敵人突破了,現在已退到了鎮裡。敵人兵分兩路,一路向鎮裡突擊,一路向你那裡包抄,你得趕快撤回來,晚了就要被包餃子了。陳子寬那邊,我馬上通知他撤退。"

  聽到這個消息,張一鳴差點沒把話筒捏碎,但事已至此,除了後撤,別無他法。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撤!"

  他撤得迅速、及時,幾乎是在敵人合圍的時候跳出了包圍圈。但敵人畢竟是機械化部隊,速度更快,他剛撤到鎮口,還沒來得及進入陣地,敵人的坦克、裝甲車和騎兵也跟著他的腳踵來了。這一下防守倉促,中國軍隊立足未穩,只得邊打邊退,一直退到鎮裡。

  退到鎮裡,形勢反而有利了。日軍攻佔中國軍隊的外圍陣地,全靠飛機、坦克、大炮等重武器轟下的,一旦進鎮開始巷戰,重武器用不上,只能靠輕武器和中國守軍一個庭院一個庭院地爭奪。槍對槍,刀對刀,肉體對肉體,全憑膽略和氣魄。

  夜越來越深了,戰鬥了一天,雙方都非常疲憊了。日本人無法繼續前進,中國守軍也無力把他們趕出鎮去。儘管大家都知道這時候盡力一沖,肯定會有極大的戰果,但誰也沒有力量再沖了。雙方成了僵持狀態,鎮子的三分之二仍在中國軍隊手裡。

  拂曉,援軍終於來了,換下了新25師。張一鳴帶著他已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殘部,撤到後方整補去了。

  十二

  秋風掃過,秋雨連綿,天氣漸漸地冷了。

  這天早上,白曼琳睜開眼睛,只見多日陰雨的天空放晴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照在流光溢彩的歐式家具上,使屋子顯得越發亮堂了。她的精神為之一振,心情也暢快了許多。她掀開被子,在睡裙外面罩上長及腳踝的白色睡袍,睡袍的帶子攔腰打了個蝴蝶結,一頭鬈髮蓬鬆地垂在背上,使她帶著一點慵懶的美。她的頭髮在受傷的時候被剪掉了一些,好在頭髮濃密,倒也看不出來。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把花園裡的清新空氣放了一些進來。隨著一陣微風拂過,她聞到了一股菊花的甜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我今天無論如何得出去走走,不然我寧可死了。"

  自從受傷以後,她被姨媽和大嫂禁錮在了床上,她們謹遵醫囑讓她臥床靜養,說什麼也不許她下床。她是個好動不好靜的人,雖然姨媽和大嫂一直陪著她,給她讀報紙、小說,告訴她一些外面的事情,她的姨媽甚至叫兒子給她找了一部電影放映機放電影給她看,她還是覺得悶得慌。

  她悄悄地走下樓。天色還早,除了幾個用人,公館裡的其他人還未起床。她正打算趁沒人看見,趕快穿過客廳到花園裡去走一走,等姨媽起床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去。還沒等她走出去,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琳兒,你在幹什麼?"

  她嚇了一大跳,回過身來,只見沙發裡躺著的一個人正在立起身,那是個35歲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略微有點胖,長方形的臉,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采,臉上有著一股頤指氣使的氣勢。

  她用手拍了拍胸口,說道:"大表哥,你差點把我嚇死了,你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幹什麼?"

  這個中年男子是她的姨表兄葉寒楓,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碩士,在美國考取工程師證書後,又在美國一家大型的機械工廠工作了三年。三年之中,他努力工作,幾乎每天都是一身油膩地泡在車間裡,恨不得馬上掌握所有的技術。三年之後,他謝絕了老闆的挽留,決心回國拓展自己的天地,希望能帶動中國的機械技術。他說服孀居的母親賣掉鄉下的田地,在上海辦了華盛機械廠,幾經磨難,機械廠站穩了腳跟,他也成了上海灘上鼎鼎有名的傳奇人物。他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問道:"這話該我問你才是。你怎麼下床來了,醫生允許的嗎?"

  "不,"她坦白地說,"我自己允許的。我怕我再這麼躺下去,等不到醫生允許,我已經悶死了。"

  "這麼嚴重?"他笑了,"是不是我拿回來的片子看完了?待會兒我去找繁星影院的老闆再拿幾卷。"

  "不用了,大表哥。我是真的不想再躺了。我的傷早就不痛了,應該沒事了。"她怕他攆她回房,趕緊換了個話題,"你怎麼在客廳睡啊?不冷嗎?"

  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陰影。"我沒睡,只是在這裡躺一會兒。"

  她憐憫地看著他,說道:"又和表嫂生氣了?"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伸手拿過茶几上的香煙,抽出一支,含在嘴裡,劃了一根火柴把它點燃了。她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問道:"又為什麼事?"

  他皺著眉頭說道:"我想跟她商量把工廠遷到內地,哪知道她沒等我把說完就說我是憨大,好好的上海不待,發神經要去內地,內地又窮又髒,她才不去受那個罪,嘰裡咕嚕地念了半天,氣得我再也待不住,跑到這裡來清靜一下。其實怪我自己,明知道跟這種女人只能談麻雀牌,談珠寶首飾,還去跟她商量,不是自己找氣受嗎?"

  "你為什麼要遷公司?你認為我們守不住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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