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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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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止住哭聲,哽咽著說:"我是衛大海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們已經結婚十年了,還有了這三個孩子。他娶了姨太太以後,就再也不管我們,家也不回,錢也不寄,給他寫信也不回。我一個人實在養不起三個孩子,又想他這麼久沒音訊,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就跟我娘家兄弟借了點路費,帶著孩子千里迢迢從老家來到這裡。哪知道他——"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張一鳴問道:"他怎麼樣了?" 她只是哭,沒有說話,倒是她的大女兒開了口:"他趕我們走,還打媽媽,把媽媽打哭了。媽媽到樹林子裡去上吊,有個叔叔聽到我和弟弟哭,跑過來把媽媽放下來。他還讓媽媽來找你。" 衛太太這時候平靜一些了:"我那時候是氣糊塗了,現在想起都後悔,我要死了,這幾個孩子怎麼辦?張師長,我來找你,就是想請你主持一下公道。他可以不要我,可這幾個孩子是他親生的,他總得養吧?再說他要休我,也得給我個說法。這麼多年,我哪兒對不起他,對不起這個家了?" 她又想哭,但忍住了:"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只是個排長,成天在外面打仗,很少回家,我一個人在家裡侍奉婆婆,照顧孩子。我在娘家的時候,也是爹娘疼愛的閨女,從沒幹過重活。可進了他家的門,屋裡屋外,大事小事,全都靠我一個人,這麼多年,不管多苦多累,我都沒有抱怨過。那個時候,他對我很好,還跟我說他一定好好幹,等將來做了大官接我出去享福。他當了營長以後,寄回來的錢夠用了,我才沒有再出去掙錢,心想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沒過幾個月,婆婆死了。他不能回來奔喪,是我披麻戴孝給婆婆辦的喪事。他回來給他娘上墳的時候跟我說,等他安排好了就派人來接我和孩子。可是男人的心說變就變,他這一走就再也沒回過家,開始還按時給家裡寄錢,慢慢地錢越來越少,後來一分也沒有了。我那時懷著老三七個月了,我找人給他寫了幾封信,他一封也不回。我擔心得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戰場上給人打死了。沒法子,我又出去當了小販,可是帶著兩個大的,背著一個小的,我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一個月下來,賺的錢不夠一家人喝稀飯。家裡的東西,賣的賣,當的當,就只剩一張床和一些沒人要的破東西。我想我一家四口反正都快要餓死了,不如去部隊找他,他要真死了,我就把這幾個孩子送人,自己跟著他死。我跟我兄弟借了點錢,千辛萬苦找到這裡,打聽到他沒死,還升了官,娶了個窯姐兒當姨太太,我當時就懵了。" 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扯著袖子擦了擦,繼續說道:"我找到他和姨太太的家,他們兩個都在,他看到我來了很吃驚,還沒說話,他旁邊的姨太太不高興了,他著急了,問我不在家待著,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我說你是孩子的爹,我不找你找誰。他發火了,要我馬上走。我說我是你明媒正娶、給你娘披過麻戴過孝的媳婦,是你三個孩子的媽,你不能說趕我走就趕我走,他還劈頭蓋臉地就給我一頓打,我當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活著已經沒什麼意思了。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麼走出他的家,怎麼走到那片林子,又怎麼上吊的。那時候腦子裡除了死以外,什麼想法都沒了。要不是遇到那位好心的兄弟,我現在已經死了。" 張一鳴臉色鐵青:"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哭道:"都是真的。我和他夫妻一場,還會紅口白牙的來害他嗎?我要有半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 張一鳴勃然大怒,扭頭對衛隊長林飛龍說道:"馬上去把這個王八蛋給我抓起來。" 林飛龍見他發這麼大的火,不敢怠慢,立即帶了幾個人去了。 他又對趙義偉說道:"帶他們去吃點東西,回頭再來見我。" 安排完後,他回到辦公室,倒了一杯涼開水喝下,心裡仍然氣憤難平。他之所以大發雷霆,與他的身世不無關係。他的祖父張瑾禮是清朝的鎮江知府,父親張俊新是他最小的兒子,也最得他寵愛,因為張俊新能詩會畫,他引以為豪,把兒子的詩畫到處傳看,替兒子贏得了才子的美名。張一鳴的外祖父白耀祖那時是兩江總督,得知張俊新才貌雙全,竟親自提親,把女兒白玉蘭嫁給了他,這在當時傳為佳話。白玉蘭雖不美麗,但也眉清目秀,知書識禮,深得公婆喜歡。可張俊新偏偏不喜歡她,對她相當冷淡。結婚不久,他就開始在外酗酒,整天醉得昏天黑地。 這時白玉蘭已有身孕,為了孩子將來有個溫暖的家,她苦苦勸他戒酒,卻換來他的冷嘲熱諷,她一忍再忍,終於同他大吵一場。張瑾禮知道後,把他痛駡了一頓,他就怪妻子不該在父親那裡告狀,為了躲開家裡的人,他開始往青樓勾欄走動,常常徹夜不歸。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出世,張瑾禮非常高興,給他取名為榮寶。張家人都以為有了兒子以後,他會有所收斂,可他依舊我行我素。白玉蘭沒辦法,只得要父親給他找了個縣令的差事,以為可以束縛住他。可他根本無心做官,縣裡的政務給他弄得一塌糊塗,他雖然沒有貪污一文錢,可底下人卻趁混亂大肆中飽私囊,不到三年,他就因虧空巨大而被人告到光緒那裡,要不是白耀祖托李蓮英在慈禧那裡說情,他恐怕連命都沒了。最後他的命是保住了,可卻丟了官,還得出錢填補虧空,張瑾禮氣得大病一場。 清政府垮了以後,張瑾禮帶著一家人回到老家嘉興,不久就去世了。他一死,三個兒子就分了家,張俊新因為虧空太大,沒分到多少東西,不過靠著妻子的陪嫁,他依然吃喝玩樂,常常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回家必是拿錢。白玉蘭早已對他心灰意冷,自然不給,他就拿家裡的貴重物品去賣。過了幾年,他在南京遇到了一個當紅妓女,名叫雲香,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竟把家裡賴以為生的田地賣了給她贖身,娶她做了姨太太。白玉蘭此時對他徹底絕望,毅然宣佈不接受姨太太,以後也不再給他一文錢。他就偷走了她陪嫁的珠寶首飾,從此無影無蹤了。他一走,白玉蘭才發覺大事不好,他在外面負債累累,那些債主找不到他,就來找她,誰都不知道他怎麼會欠那麼多債,她把房子變賣了都沒有還清,債主拿不到錢,就把她告到警察局,警察抓了她,要家裡拿錢取人。 張榮寶那時只有13歲,急得沒辦法,只好去找他的兩個伯父,希望他們能幫他救出母親。可是,他們不是推諉沒錢,就是躲著不肯見他。那個時候,年少的張榮寶才真正懂得了什麼叫世態炎涼、人情冷漠。他無可奈何,只得給上海的舅舅白敬文拍電報。白敬文接到電報,馬上趕到嘉興,交錢把姐姐接了出來。白玉蘭是大家小姐出身,無法忍受坐牢的屈辱,當晚就上吊自殺。白敬文替姐姐辦了後事,帶著外甥回到家裡,向父親說清緣由。白耀祖悔恨交加,老淚縱橫,因為他的兩個兒女,女兒才是他親生,白敬文是他堂弟的兒子,抱養過來的。張榮寶跟著他號啕大哭,小小的心裡也把母親的死歸罪於他的父親,因而非常恨他父親,也恨張家的人。他到上海後,自己改名為張一鳴,字遠卓,從此與張家斷了一切關係。衛大海娶妓女為妾,再為她拋妻棄子,正好觸動他的舊恨,怎不讓他惱怒呢? 副師長武天雄進來了。他是江西人,長得高大粗壯,皮膚黃黑,外表很像一個農夫。他出身貧寒,上過幾年私塾,後來到當鋪當了學徒,18歲時到廣東,先投靠粵軍,因不滿軍中的黑暗,離開粵軍到廣州參加革命,後被選入孫中山的衛隊。因為精明能幹,又好學,很快就被升為排長。1924年10月,他在隨孫中山鎮壓商團叛亂時受重傷。孫中山對他厚加饋贈,讓他回家休養。一年後,他輾轉回到部隊,但孫中山早已在北京逝世,他被送到張一鳴的連隊擔任連副。十年來,兩人並肩作戰,出生入死,建立了相當深厚的感情。 趙義偉帶著衛太太一家進來了,兩個大的孩子手裡還拿著未吃完的包子。武天雄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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