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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說著,他抬眼著望瞭望凝神靜思的天皇,略一沉思,又補充道:「再說,中國空軍是支優秀的飛行隊,他們曾給帝國帶來過不小的麻煩。為確保本土,消滅中國空軍在華中的飛行基地,也有轉攻漢口的必要。」

  多田說的麻煩,是指中國空軍遠征日本本土的壯舉。5月19日,日軍佔領了廣州。但就在這一天夜裡,中國空軍徐煥升大隊長率兩架美制「馬丁」戰機,使日本本土受到了百多年來第一次外部世界的侵襲。雖然落在東京、長崎等大中城市的「炸彈」並未爆響,但這些花花綠緣的傳單卻顯示出一個民族和另一個民族文明與野蠻的對比。它震驚了日本朝野,在日本社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比較之下,世界輿論對這種文明之舉大加稱道。這使本來就深感丟臉的天皇裕仁更受到刺激,震怒中,他嚴令軍部追查責任,重罰了失職的軍官。並發誓要加倍報復中國,尤其中國空軍。

  多田此刻重提舊事,專點裕仁痛處,顯然是為了加大說話的份量。

  裕仁看來被打動了,他點點頭,卻仍未開口。這使宇垣坐不住了。

  「陛下,軍事上攻取漢口雖然可能,但能否結束戰爭仍是未定之數,眼下,和談既開,再行大規模戰爭,則顯出政府外交上的相互矛盾。近來,英、美外交態度日漸冷落。外務省正竭力調整。種種跡象表明,戰事如再擴大,西方國家有可能進行報復。那時,帝國戰爭物資的來源問題就令人憂慮了。臣認為,漢口之舉應從長計議。」

  宇垣說完,把目光轉向了首相近衛。可近衛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目光,別過臉去。聰明的近衛已看出了會議的最終走向,他不願再為宇垣而與軍部結下更深的矛盾。

  怒氣衝衝的的陸相板垣,帶著股剛從中國戰場返回的騰騰殺氣開了口:「宇垣君,美國國務卿赫爾利不是幾天前才說過,對日中兩國購買軍火不加限制嗎?身為外相,如果不為帝國的利益著想,腰杆軟弱,將有負帝國的使命。」

  占了上風的板垣,口氣咄咄逼人,完全一副教訓人的口吻,這令宇垣又氣又驚。他像個受了氣的孩子一般,把目光轉向了天皇。

  可裕仁仍然沉思不語,像是沒看到這一切。宇垣的心涼了。接下來發言的軍令部長、海相、樞密院議長,不知怎麼,都站在了軍部一邊。仿佛一夜都變了臉,成了推銷戰爭的政治販子。他兩耳「嗡嗡」響著,別人的話全然沒有進入他的腦中,他覺得心在往下沉。這麼些天來,他東奔西跑,費盡唇舌,一切的努力卻眨眼間化作泡影。望著眼前這些昨天還跟他稱君道友的軍閥政客,他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不知何時,人們話已說完,目光又集中在了天皇身上。他走下御座,邁了兩步,又回轉身靜靜地問道:「多田次官,如果廣州方面的作戰與漢口同時進行,兵力、運輸能力能否保證充實?」

  多田駿一激靈,直挺挺地站起身來回復道:「漢口外圍地形複雜,多江河、湖沼,機械化部隊行動受限,對兵力要求更高。但若兩地同時發起攻擊,影響更大的還是海軍運輸艦艇。第三艦隊必須在長江上配合陸軍進攻、無法抽身。其他艦隊遠調,似乎也有困難。所以同時用兵,難度很大。」

  天皇聽罷,沒再吭聲。他慢慢轉過頭,向身旁的侍從武官做了個手勢。武官長會意,轉向眾人:「陛下宣佈會議到此,諸君請回。」

  眾人鞠躬致意,靜靜地向外走去。

  入夜,神秘幽靜的皇宮裡,暑氣漸漸散去,一場決定日本在中國戰場命運的御前會議結束了。

  若干年後,中、日歷史學家在評價這段歷史時,都感到:如果日軍沒有發起日後的武漢會戰,如果當時的日本政府能退一步,在對蔣介石的和談中作些讓步,那麼日本很可能從中國抽出身來。日軍也不會在中國陷入漫長的苦戰而無法自拔,那麼日後太平洋戰爭的歷史自然也就得換個寫法。

  對此,美國總統羅斯福要遠比日本人清醒得多。幾年後,他說:想想看,如果把中國戰場的上百萬日本人放出來,那將是一場什麼災難。

  但裕仁無論在當時,還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3年後,在這一點上都沒法與只能坐在輪椅上謀天下大事的美利堅總統相提並論。這一點,也充分暴露出他性格上的缺陷,優柔寡斷。

  回到禦所,裕仁脫下軍裝,換上寬大的和服,邁著疲憊的步子向皇后良子的後宮走去。

  第2天上午,天皇不顧一夜未眠的困頓,召來了他的叔輩、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和藏相池田成彬,他還想最後聽聽別人的意見。

  「軍部有把握在進攻漢口後徹底解決中國嗎?」天皇直截了當地把皮球踢給了參謀總長。

  閑院宮已猜到了天皇內心的憂慮,他覺得裕仁缺乏捅破這最後一層紙的勇氣。看來他不把這層紙捅破,他這個遇事多慮的皇侄是不會定下這最後決心的。想了想,他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

  「陛下,戰爭發展到今天,已沒有退路了。近百萬中國士兵死在皇軍手裡,這時想讓蔣政權回首言和,到頭來只伯落空。而且反會向中國人露出底牌,認為帝國的腰杆變軟了。再說,台兒莊一戰陸軍受挫,徐州又使中國軍主力逃脫,現在從中國戰場到東京軍部,各級官佐都憋足了勁兒,一定要洗刷前恥。這時退縮,有可能在軍方引起混亂,局面不易控制……」

  「照你怎麼說,我們在中國就必須打下去了,無論這仗是能打還是不能打?」裕仁打斷了閑院宮的話,口氣中露出一絲不悅。

  「現在看來是的。如今上上下下都認為擊潰中國軍隊是解決中國事變的根本方針。而且在徐州,戰端已經擴大,並有了攻佔漢口的計劃,堅決打下去,結果可能會好些,有時走過的路是無法再回頭的。」

  見裕仁仍然眉頭緊皺,閑院宮總長決定重錘敲響鼓,他說道:

  「陛下,您是憂慮攻佔漢口後仍不能結束戰事吧?!的確,攻佔漢口,戰線擴大上千里,帝國投入了極限兵力,有完全陷入中國戰場的危險。」說著,話峰突然一轉,「可戰爭本來就是冒險,是一場賭博。既賭實力,又賭運氣。但中國值得一賭。」

  裕仁被深深打動了,他實在抵禦不了有20多個國土面積大小的中國對他的誘惑。他轉向藏相池田成彬,想聽聽新上任的財閥的意見。

  「陛下,此戰非帝國本意,可形勢不待我。由於德國的日益強大,歐洲已失去和平的保護傘。(昭和)研究會認為:世界大戰早則四零年,遲則四五年必定爆發。帝國要在新形勢下謀得優勢,大戰爆發前必須完成軍備整訓。中國戰爭的結束宜早不宜晚。此次如能攻佔漢口、廣州,不但在政治上給中國政府以致命打擊,還能奪取湖南、湖北糧倉,實現對中國的海上封鎖。種種壓力,蔣政權無法承受,只能屈服;即使他死不悔悟,失去中原的蔣政權充其量只算中國眾多勢力中的一股,再難撐住中國。這時帝國出面尋找願與帝國合作的新政權豈不易如反掌。」

  池田雖然新官上任,但此前顯然已把日本的內外形勢琢磨了個透。一番話條理清晰,不但令閑院宮折服,也說得裕仁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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