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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橫田特派員南京16日電]兩角部隊在烏龍山、幕府山炮台附近的山地俘虜了14777名南京潰敗敵兵,因為這是前所未遇的大規模的生俘敵軍,故部隊方面略覺為難。部隊人手遠遠不夠,只得採取臨時措施,將其解除武裝,押入附近兵營,兵營中塞進1個師以上的兵員,22棟房舍擠得滿滿的,真是盛況空前。××部隊長發表了「皇軍不殺害你們」這樣慈祥仁愛的訓話,俘虜們始而舉手叩拜,終而鼓掌喝采,欣喜若狂,彼支那之散漫國民性,誠令皇軍為之羞恥。

  這個報道有幾點失實:俘虜並非全是散兵。俘虜的數字被大大地縮小了,實際人數是57000多人。

  5萬多人的命運如何?

  兩角部隊下士田中三郎在40多年以後向《朝日新聞》的記者講述了這一段恐怖的記憶:

  在南京北面有一座叫烏龍山炮台的陣地,部隊向這裡進攻時,也未遇到有組織的抵抗。在沿支流挺進至幕府山腳時,一舉迫使大批中國士兵投降了。各個中隊手忙腳亂地解除了這批俘虜的武裝,除了身上穿的以外,只許他們各帶一條毯子,然後就把他們收容進一排土牆草頂的大型臨時建築中,中國兵管此叫「廠舍」。這些建築是在幕府山丘陵的南側。

  被收容的俘虜,生活極為悲慘,每天只分得一碗飯,還是那種中國餐中常用的小號「中國碗」,連水都不供給,所以常看見有俘虜喝廠舍周圍排水溝裡的小便。在舉行入城式的17日那天,根據上面「收拾掉」的命令,把這群俘虜殺掉了。那天早晨,向俘虜們解釋說:「要把你們轉移到江心島的收容所去。」

  轉移大批俘虜應當警備,所以配置了約一個大隊的日本兵。這是一次大批人員的行動,動作很遲緩,先把俘虜們手向後捆起來,出發時已是下午。出了廠舍,命令俘虜排成4列縱隊成一字長蛇,向西迂回,繞過丘陵,來到長江邊,大約走了四五公里,頂多6公里。不知覺察到可能被槍殺,還是渴不可耐,有2個俘虜忽然從隊伍裡跑出,跳進路邊的池塘,但是立刻被射殺在水裡,頭被割下來,鮮血染紅了水面。看到這種情況,再也沒有人試圖逃跑了。

  大群俘虜被集中在江邊,這裡是一塊點綴著叢叢柳樹的河灘,長江支流的對岸可以看見江心島,江中還有兩隻小船。

  俘虜隊伍到達後三四個小時,俘虜們也注意到這個矛盾:說是要把大家送到江心島上,可是並沒有那麼大的船,江邊也看不出什麼渡江的準備,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等著,天已經快黑下來了。

  然而,就在俘虜們的周圍,日本兵沿江岸成半圓狀包圍過來,許多機關槍的槍口對著俘虜們。

  不一會,軍官們下達了一齊射擊的命令。重機槍、輕機槍、步槍圍成半圓陣勢,對著江邊的大群俘虜猛烈開火,將他們置於彈雨之下。各種槍支齊射的巨響和俘虜群中傳來的垂死呼號混在一起,長江邊簡直成了叫喚地獄、阿鼻地獄。田中也操著1支步槍在射擊,失去了生路而拼命掙扎的人們仰面朝天乞求上蒼,結果形成了巨大的人堆。齊射持續了1個小時,直到沒有1個俘虜還站著時,這時天已經黑下來了。

  但是,就這樣結束行動的話,難免會放過一些活著的人,這既有只負了傷的,也有倒了裝死的。一旦真有活著逃出去的人,那麼這次屠殺全體俘虜的事實就會傳出去,成為國際問題,所以一個人也不能讓他活著出去。田中一夥日本兵從這雖開始直到第二天天亮,為了「徹底處理」而忙乎了一整夜。屍體摞成了很厚的一層又一層,要在黑暗中翻遍這屍層,從上萬人中確認一些人的死活是很傷腦筋的,於是想到了火燒。這些俘虜們都穿著棉制冬裝,點著了以後不容易滅,而且火光也便於作業,因為只要衣服一著火,不怕裝死的人不動。

  屍山上到處都點起了火,仔細一看,果然有些裝死的人由於經不住燒而偷偷地動手滅火,於是只要看見哪裡一動,便趕上去給他一刺刀,將其刺死,一面在層疊的屍山中翻來翻去,一面在煙薰火燎中了結事情,這種作業一直延續著,皮鞋和綁腿上都浸透了人油和人血。如此殘酷的「作業」毫無疑問也是在「殺敵越多,勝利越大」、「給上海開戰以來失去的戰友報仇」、「也算對得起戰友家屬」等心境中幹的。在把那些還在動彈的人刺死時,心裡只有兩個念頭:這下子戰友的亡靈可以升天了,決不讓人活著逃出,留下證據。

  田中肯定地說:能從殺人現場逃脫的人,「可以斷言一個也沒有了。」

  然而,中國人是殺不絕的,在這場5萬餘人慘遭集體大屠殺的暴行中,有一位九死一生的倖存者,他叫唐文普,是教導總隊召團3營的上等兵。

  12日夜晚,挹江門內人如潮湧,唐文普和營長的警衛員唐鶴程手挽著手緊緊靠在一起,他們都是教導總隊的,他們怕被人擠倒和擠散。腳下全是被擠倒後踩死的人,軟綿綿的真害怕!湧動中,不知那個部隊的一個高個子士兵提議:拉起手來。拉手也不頂用,人潮像咆哮的波濤。後來每個人解下綁腿帶,6個人的手腕與手腕拴在一起。一個沖倒了,左右兩邊的人一拉就起來了,逃生的時候是能急中生智的。好不容易出了挹江門,唐文普的好友唐鶴程找不到了,手腕上的帶子斷了。

  好不容易隨著人流擁到下關,只聽有人喊:「教導總隊的到三汊河集合,從那兒沖出去。」

  像一陣旋風,人潮都向著三汊河卷走了。沒跑遠,唐文普掉隊了。另一部分人朝下游走,他又遇到了唐鶴程,他們跟著一夥人走過了老虎山,走到了十多裡外的燕子磯。

  滿街上都是人。爭相逃命的人扛著木板、木盆、木桶往江裡跳。唐文普和唐鶴程東找西找,找了個豬肉案子,兩個人抬著扔到長江中,肉案子太重,在水中四腳朝天,半漂半浮,兩人一踩上去,立即翻了個身。他們濕混濾的爬上了岸,又找了兩個小櫃子,用綁腿帶一邊一個拴住,這樣好一些了,唐文普手拿著一把小鍬用勁往江北劃,但不行。沉重的肉案子把不住方向。右邊劃往左拐,左邊劃往右拐,只能隨波逐流地朝下游漂,漂到了芭鬥山。

  「我生在江北,看來要死在江南了!」。唐文普想起了他蘇北阜寧的故鄉,對天長歎道。

  唐鶴程安慰他:「不會的,不會的。」

  劃不過江了,只好往回劃,幾下就到了岸邊。

  夜靜更深,風雪陣陣。穿著被江水打濕的衣服,他們索索發抖。兩人的鞋子都掉了,肚於裡早唱起了空城計。他們攙扶著朝燕子磯鎮上走。太疲勞了,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他們一倒下就睡著了。

  朦朧中響起了「叭叭」的槍聲,睜眼一看,穿黃軍服的日本兵在眼前高喊:

  「出來,統統出來!」

  他們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將人群朝一個廣場上趕。

  一個會講中國話的日本兵說:

  「哪個認得幕府山,帶路!」

  有人說:「我認得!」

  在刺刀的寒光和晨熹的微光中,黑壓壓的隊伍被押走了。

  白朦朦的朝霧和白濛濛的水氣混成一片,沿江的大路上,蠕動著一條黑色的長蛇。走得慢和走不動的,立即被刺刀戳穿了胸腔,刺成重傷的難民在路邊打滾和哭喊!

  幕府山一片荒涼。光禿禿的雜樹和枯草間,有十幾排毛竹支架起來的草房。這是教導總隊野營訓練時臨時住宿的營房,四周用竹籬圍著,竹籬上裝上了鐵絲網,鐵絲網外邊是陡峭的壕溝。

  十幾排草房中都塞滿了人,背靠背、面對面地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軍有民。唐文普看得真切,有幾十個女警察也被綁著押來了,看樣子是從鎮江方向逃來的。從燕子磯、上元門、沿江一帶抓的難民和散兵都一隊一隊地押送到這裡來了。

  沒有吃,沒有喝,只有獸性和暴行!鬼子拿著粗大的木棍和刺刀在巡邏。大聲說話的,好強反抗的,不時用木棍狠命地揍,或者用刺刀使勁地捅!女人的尖叫和呼喊聲日夜不斷,每天都有被奸死的婦女扔進深深的壕溝!

  第4天,一個講四川口音的國民黨兵悄悄地說:「跑啊,不跑不得了!」怎麼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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