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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7章 八月流火

  §徐州 陸軍總司令部 1947年呂月12日

  郭汝瑰放下電話,若有所思。

  高參顧鳴歧問:「什麼消息?」

  「空軍報告,東平湖與黃河間三角地帶共軍甚多,正在北渡黃河。」

  顧鳴歧笑道:「昨天報告,說共軍大隊人馬已越過隴海路,怎麼突然一下子又北渡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祝同抬起頭:「總裁判斷英明。看來劉鄧北渡是真,越隴海路是詐。」

  稍停,顧祝同一掃臉上的陰雲:「劉伯承、劉伯承,你還是怕決戰嘛!」

  郭汝瑰不安地問:「鈞座,我們倒底該防哪一頭呢?」

  「兩頭都防。」顯然顧祝同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一頭向隴海路增兵,不管是真是詐,堵住他不許繼續南竄;一頭控制河防,不

  顧鳴歧急了:「總座,你真的相信劉伯承會退回河北?」

  「又是這個問題!不回河北他還幹什麼呢?進犯徐州?顯然不是。在魯西南與我決戰?顯然也不是。你還有什麼高見?」「

  顧祝同臉色非常難看。這些天這個問題把他折磨苦了。從內心講,他懷疑劉伯承會退向河北,空中、地面得到的情報也證實了他的懷疑,但他又分析不出劉伯承「南竄」的目的何在。為了不使會戰再次失敗,再次辜負總裁的厚愛與期待,顧祝同離開了遠在後方的徐州指揮部,在商丘住了數日,又移至鄭州親自坐陣部署魯西南各路兵團。越接近戰場,越感到有重新估量共軍戰略企圖的必要。他匆匆返回徐州,在電話裡向蔣介石做了彙報。

  蔣介石語氣生硬、不耐煩:「身為將帥,最忌三心二意。曹操用兵最大長處是『得策輒行,應變無窮』,『見敵之虛,乘而勿假之』。劉匪之虛已經暴露,就要乘勢追殲,不給他以逃竄的機會。他們忽北忽南,是迫于我五路大軍的威脅,怕被會殲于黃河灘上。告訴羅廣文,他的使命只有一個,就是窮追猛打,劉伯承跑到哪裡就追到哪裡,直到全部殲滅。這種時候還討論共軍要幹什麼,要逃到哪裡去,毫無意義,更無此必要。你說他要逃到哪裡去?我看劉伯承自己也未必知道。這叫抱頭鼠竄,慌不擇路!」

  放下電話顧祝同已是滿頭大汗。一連數日,上報情況均由郭汝瑰代行,唯恐再觸犯了總裁。

  現在顧鳴歧又提出這個問題,委實令他煩惱。他堅決地對郭汝瑰說:「你速令邱清泉兵團堵住黃河各渡口,羅廣文兵團仍追擊南下之敵。把這兩頭堵住,就很有可能逼迫共軍與我在魯西南決戰。不堵兩人,南面出了問題不得了,北面出了問題更了不得。劉伯承真要是退回了河北,我們就要承擔抗命之罪!」

  言畢,他使勁拍打了一下沙發扶手,煩躁地走出指揮室。

  郭汝瑰下達了命令,轉身對顧鳴歧說:「這個魯西南亂如團麻,陳毅的四個縱隊又摻和進來,真真的一個迷魂陣!」

  「『軍中闖將軍之命,不聞天子之詔。』魯西南的亂是自亂,兼聽則明、則清嘛!」

  郭汝瑰看了顧鳴歧一眼,謹慎答之:「『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因此,決策人的專斷也是必要的

  顧鳴歧還要說下去,徐州陸總副司令韓德勤走進來。連日的山東奔波,使韓德勤臉上暴著風割日曬的白皮兒。他笑嘻嘻地坐在沙發上,兩條腿蹺上扶手,很愜意的樣子:「昨夜一覺到天亮,睡得香!」

  郭汝瑰遞上一杯濃濃的六安瓜片:「副座勞苦功高,好好休息幾日吧。」

  韓德勤從衣袋裡摸出一隻精巧的酒瓶,一仰脖兒,喝了一口,擦擦嘴角,說:「諸位,有興致沒有?純正的洋河大麯。呃?墨三呢?」

  「總座剛出去。」

  韓德勤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顧鳴歧:「高參似乎悶悶不樂?」

  顧鳴歧苦笑:「又有什麼可樂的呢?我又沒有副座的雅興。」

  「境由心造嘛。我要沒這點兒本事,早愁白了少年頭。」

  韓德勤這年55歲,長顧祝同一歲。他是江蘇泗陽洋河鎮人,從陸軍小學開始,就與同鄉顧祝同在一起,關係甚密,結為「把兄弟」。以後兩人又同考人保定軍校,立下誓言:有福同享,有罪同當;誰將來在仕途上有作為,一定相互提攜,並足長進。

  顧祝同不食前言,飛黃騰達不忘同窗厚誼,一直把這位不怎麼走運的韓德勤放在左右。內戰開始,顧祝同任鄭州「綏靖」公署主任,韓德勤任公署副主任;後成立陸軍總司令部徐州司令部,顧祝同任總司令,韓德勤任副司令。

  這位副座確屬樂天派,抿幾口小酒,更悠悠然如神似仙,言談舉止隨隨便便,無拘無束,因此下屬在他面前也較隨便,甚至冒犯幾句,他也不放心上。

  韓德勤又喝了口酒,問:「魯西南又有什麼不妙嗎?」

  不待回答,又道:「統兵決策本來就是件頭疼的事,加之對手又是劉伯承,頭疼更加三分。郭汝瑰,聽說你見過劉伯承?」

  郭汝瑰本來就有「通匪」之嫌,最忌這種話題,忙道:「僅僅是見過一面,如此而已。」

  郭汝瑰四川銅梁人,在中學讀書時就知道四川出了個無敵將領劉伯承。真正見到劉伯承是在1946年。作為工作人員,他參加了「國、共、美」三方的軍事調處工作。為調停內戰,郭汝瑰隨軍調小組出巡各地,3月3日由徐州飛赴太原,中途在新鄉停留,見到了劉伯承。郭汝瑰腦子裡的劉伯承是個瘦長多智的形象,真實的劉伯承的偉岸沉默之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由於是中途暫短停留,以致郭汝瑰沒有機會對這位久已景仰的將軍說一句內心激動之語。3月4日,他們到了中國共產黨的首府延安,領受了西北的苦寥,也看到了一個充滿活力的新天地。朱德總司令設茶點招待,除糕點之外,還有牛奶。馬歇爾驚喜地問:「哪來這麼多牛奶?」朱德微笑作答:「我養了一群奶牛。」郭汝瑰「喲」了一聲,這實在是大令他吃驚了:赫赫總司令竟養了一群奶牛。

  雖然軍調最後以失敗告終,但此一行的印象對郭汝瑰太深刻了,任日後風雲變幻無法磨滅。蔣介石的獨裁和國民黨內部的腐敗及派系鬥爭愈烈,郭汝瑰內心的痛苦愈劇。奇妙的是,風傳郭汝瑰「通共」最甚的1947年,也是郭汝瑰「一年三遷」飛黃騰達的一年。這使這個貌不驚人。精明超群的郭汝瑰塗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恨得一些同僚背後稱他「郭小鬼」。

  是人,是鬼,還是神,沒人弄清楚。郭汝瑰自知臨淵薄履。談吐更加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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