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大勢中原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
曾克第一次見到劉伯承是1945年冬。離開延安到冀魯豫來的時候,康生組織的「搶救運動」給她定的「特嫌」結論還沒有撤消。她是懷著嚮往、不安、忐忑的複雜心情走進劉伯承、鄧小平的指揮室的。 那天天很冷,劉伯承熱情地讓她坐下,特意囑咐她不必脫帽。她抬起頭,碰上劉伯承的微笑。那種大海般寬廣、太陽般火熱的笑容一下子把她吸引住,冰冷、拘束頓時消失,竟像是長途跋涉後一腳踏進自己的家門,見到了自己的長輩一樣。 鄧小平遞給曾克一杯熱水:「我們晉冀魯豫地區和軍隊,從擁有知識分子這方面來說,是個貧農。我們特別歡迎文化人!」 「你是我們搶來的,作家同志。」劉伯承風趣地說,「最近延安魯藝的一些作家、美術家,還有轉戰在大後方的一個演劇隊,也要到晉冀魯豫來。」 鄧小平說:「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有啥子要求、打算,說出來,只要我們能辦的,決不吝嗇。」 「我想,想先到可以看的地方看看……」曾克謹慎地選擇詞句。 「可以看的地方?」敏銳的鄧小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還有啥子不可以看的地方嗎?」 「政委,我的『搶救』結論還有保留問題,我不要求什麼都看。」 劉鄧同時哈哈大笑。劉伯承說:「我們是官僚主義。請來的貴客心頭還帶著枷鎖,得先給她鬆綁。」 從那一天起,曾克感到自己就像一粒種子落進了沃土裡。 …… 正是農家人做晚飯的時候,趙家樓滿村子炊煙嫋嫋,風箱的「呱嗒」聲此起彼落。 曾克猶豫了一下,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劉司令員,交給您,吧,請您轉給黨委考慮。」 劉伯承吃驚地接過來,問:「這是啥子嘛?」 「我的申請。批准我繼續隨部隊南征吧!」曾克說著,話音已經嗚咽:「請不要把我送回邯鄲去,不要剝奪我參加戰略反攻的權利!……我對這次進軍大別山人員條件的決定有意見。非戰鬥部隊的女同志一律不參加,醫護、文工團的可酌情考慮。難道我們搞新聞、搞文學的不是戰士,不可以酌情考慮嗎?」 劉伯承說:「戰士是不用眼淚求戰的。咱們一塊兒去政治部,把你的請求告訴張副政委,我們一同研究解決。」 政治部設在一個農家小院。屋裡已點上了小油燈,張際春正在伏案批閱文件。劉伯承說:「際春同志啊,記者同志來向你請戰了!」 張際春站起,笑著對曾克說:「宣傳部、記者團的領導都反映了你的要求。我們正準備研究,你又把司令員給搬來了。」 劉伯承替曾克解圍:「不是她搬司令員,是司令員縱容她找你當面解決問題喲。」 曾克說:「張副政委,我已經連著兩天決心來找你。我是女同志,但更是戰士,請求不要剝奪我革命的權利,我……」 張際春點點頭:「我們可不是趙大爺,哪能剝奪你革命的權利呢?新聞、文學工作是革命的一條戰線,記者、作家是當然的戰士嘛。組織上考慮你已經做媽媽了,身體又單薄.恐怕去大別山頂不住……」 「我保證不讓部隊背包袱!」 劉伯承出面求情:「際春同志,能不能特殊處理一下?」 張際春接通了鄧小平的電話。 鄧小平回答:「同意特殊處理,列人戰鬥員編制。」 曾克破涕為笑,舉手敬禮,正準備告辭,門外一聲「報告」記者團團長齊語來了。 「秀才滾滾,離不開本本。」劉伯承指著齊語腋下夾著的書說,「那麼厚幾大本,是啥子書啊?」 「報告司令員,這是《約翰·克利斯朵夫》鄧政委借去看的,剛還我。」 劉伯承接過書,翻開封面,看到扉頁上寫著——獻給各國的受苦、奮鬥而必戰勝的自由靈魂。 「好書啊!」劉伯承感慨道,「這都是世界共有的精神財富,應該多多地向部隊推薦。土地還家啦,戰士的生活也越來越好,不要四肢越吃越壯,頭腦越變越小。我們面前的任務艱巨得很,精神食糧也要跟上。可以把一些優秀的世界名著搞成縮寫本,或者選擇一些章節,刊登出來。」 齊語說:「您指示我們把《恐懼與無畏》選章節向部隊推薦,效果非常好。」 曾克說:「我一直跟3縱活動,他們幾乎把《恐懼與無畏》當成教科書了。」 「一部文學作品有時能起到教科書起不到的作用,因為它具有感染力,很容易打動人。」張際春拿起桌上的稿子,遞給齊語:「我看了,不錯,可以發稿。」 劉伯承說:「你們記者團寫了不少好文章。抗戰時,咱們有個新聞記者,為著搶快,不負責任,戰鬥還沒結束,就臆造了戰鬥場面和英雄人物,寫了稿子給報社,弄得一期報紙作廢,此人得了個『客裡空』的醜名。「』 張際春說:「我們記者團可不能出『客裡空』噢!」 劉伯承手裡捧著《約翰·克利斯朵夫》,不時翻動著,愛不釋手的樣子,說:「知識分子要工農化,工農分子也要知識化,而且兩家都要實際化。你們都知遣英國的大劇作家削伯納,他才華過人,只是相貌醜了點。美國著名的舞蹈家鄧肯生得很美,很仰慕肖伯納的才智。她給削伯納寫信說:假如我和你結婚,生下來的孩子有你那樣的腦子和我這樣的身體,那將會多麼幸運啊!肖伯納回信說:這個孩子的運氣也不一定那麼好,他可能有我這樣的身體和你那樣的腦子……」 屋子裡的人大笑。 遠遠的雷聲在空中沉悶地滾過來。 屋內頃刻靜下來。 「又要下雨了。」 張際春不由自主地把臉扭向黑漆漆的窗外。 魯西南 黃河大堤 趙家樓 1947年8月6日 吉普車在風雨中艱難地行駛,車輪濺起泥漿,一甩數民高。 車內,鄧小平手裡搓著一支煙,沉思著。 車開上大路,但見一群群百姓扶老攜幼,挑擔推車,在泥濘中跋涉。 車停了,鄧小平跳下來。 「老鄉,你們這是去哪兒?」 「俺是跑黃水呀!同志。」 「不是沒有決口嗎?」 「你這個同志,等決了口就晚啦!聽說國民黨在上邊要炸堤了,雨水又這麼大,再不走,黃水下來往哪跑?」 鄧小平上了車,直奔黃河大堤。 大堤上黑壓壓盡是人,穿軍裝的軍人,光脊樑的民工。堤上堆砌著充填沙土的麻袋、草包。 盈槽的黃水翻滾著泥沙、泡沫,浩浩森森,洶湧澎湃。 野戰軍軍政處處長楊國宇一身泥水,行動極敏捷,像一個快速旋轉的泥球,洪亮而富有樂感的川腔隨著他的身影流動。 「磨蹭啥子嘛!5連,快到上面去!……你這位同志,這哪裡是搶險,分明是搭雞棚棚嘛!重新加固! 「楊大人。」鄧小平沒有開玩笑的心境,只是平時喊慣了,脫口而出。 「鄧政委!」楊國宇用手抹抹臉上的雨水,焦急地說:「水要是再往上漲,可就……」 「知道了,我再派些部隊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