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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6章 憂心如焚

  §南京 蔣介石宮邸 1947年8月1日

  顧祝同的汽車一駛進蔣介石宮邸,他便感受到了節日氣氛。

  晨風拂動彩旗。「慶祝山東大捷」、「慶祝南麻、臨胸大捷」,紅紙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小禮堂外聚集著一群記者,忙碌而興致勃勃。

  郭汝瑰從車的前座回過頭:「鈞座,這是怎麼回事?」

  顧祝同搖搖頭,目光茫然。

  他們從車裡鑽出來,迎面碰上了剛從總裁辦公室走出來的白崇禧。

  顧祝同舉手敬禮。

  「墨三兄,上次慶功酒沒喝好,這次我好好祝功臣一杯。」

  白崇禧臉上堆滿了笑。顧祝同不知該說什麼。他被總裁召來,背上負著荊,罪能否請下尚惶惶然不可知,何來有功之說?

  風掀著小禮堂門槍上的彩色橫標嘩嘩作響。顧祝同盯住橫標上的「山東大捷」四個字足足看了一分鐘。這位陸軍總司令,山東戰場的總指揮官,頓時漲紅了臉。

  南京的8月是最難捱的日子。總裁辦公室黑暗而不通風,更是悶熱難當。

  蔣介石一身戎裝,孤寂地坐著,打禪一般,仿佛全不感知世間的冷暖寒暑。

  郭汝瑰不由暗暗吃驚。

  「坐。」蔣介石吐出一個宇。

  侍衛倒過水,退出去了。

  「委瑣不堪,哪有打勝仗的樣子!」蔣介石吐出一句。

  顧祝同、郭汝瑰忙起身。顧祝同說:「辜負校長栽培。魯西南喪失戰機,一敗塗地,學生有罪……」

  「哪個講魯西南一敗塗地?決戰剛剛開始,鹿死誰手怎麼就有了定局?!」

  顧祝同怔住了,呆呆地注視著琢磨不透的總裁。

  不過是20個小時,昨天總裁還在電話裡大罵:「沒血性!沒志氣!一個月不到,報銷了我三個師、兩個旅……無能!……長此下去……党國要敗壞在你們手裡!」

  面對著顧祝同、郭汝瑰,蔣介石繼續說:「魯西南不過是一時失利。而巳,一不是因為共匪強大,二不是因為我們戰略上的疏忽,王仲廉著如期趕到羊山,局面將大異於今日。他身為兵團司令,徘徊不前,鈍挫士氣,貽誤戰機……墨三,執行我的命令了?」

  顧祝同答道:「報告校長,王仲廉已經著令撤職,押京法辦;羅廣文升任第4兵團司令。」

  精明的郭汝瑰輕吐一口氣。抬出一個王仲廉,一筆勾銷了魯西南的敗績,總裁的高明每每在這種時刻顯露無遺。

  蔣介石沉默片刻,話鋒一轉:「看到了?這裡上下慶賀山東大捷,你們二位有何感想?』」

  顧祝同的思路早已亂得不成章法,噓籲了幾聲。話難成句。

  郭汝瑰到底機敏、靈活,道:「主席英明。」

  「嗯?」蔣介石看了一眼郭汝瑰說:「南麻、臨朐,不可稱大捷嗎?」

  郭汝瑰忙說:「當然。當然是大捷。」

  南京距徐州雖然有300公里之遙,但戰局、戰況每B三報;尤其進入7月以來,山東、魯西南的情況每大直報蔣介石。蔣介石也幾乎每天打電話詢問戰情、下達指令。山東守南麻的第11師7月門日被陳毅一部包圍,經調兵遣將,四個師去解救,才免於被殲。這是事實。但這期間陳毅部的戰略部署已發生變化,其第3、8、10縱隊在參謀長陳士榘、政治部主任唐亮的指揮下進入兗州、濟甯地區與劉鄧呼應;第1、4縱隊渡過泅河,也即將進入兗州、濟寧地區;第2、7縱隊則在諸城地區。蔣介石令陸軍副總司令范漢傑率五個軍在膠東半島掃蕩,接觸到的僅是華東野戰軍的第9、13縱隊。郭汝瑰前日在電話裡向蔣介石報告說:「鑒於日前山東陳粟部已在沂蒙山區化整為零,我並未求得決戰,以五個軍之雄力與其一兩個縱隊糾纏,零星小勝,於戰局無補。」現在蔣介石又問他南麻、臨胞是否算大捷,他還能說什麼呢?

  顧祝同自然也不想「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他的老道也不是不明白總裁在此時此刻大肆宣揚「大捷」的用意。正是因為深解校長之苦衷,顧祝同內心才更加難以平衡。魯西南的慘敗和同樣不容樂觀的前景使他憂心忡忡,引咎自責,深感愧對校長的垂青。蔣介石木然的表情、顫抖的手指撕裂著他的神經,使他第一次感覺到總裁的脆弱,比他顧祝同還脆弱。他還敢承認自己的失敗,而總裁……

  蔣介石並不像顧祝同想的那麼「脆弱」。儘管一個師一個軍的覆沒,他的總兵力還遠遠在對手之上。那個穿藍西裝的美國特使魏德邁雖然對他蔣介石不甚滿意,畢競還在認真地進行考察。爭取更多的美元和美國政府的支持,並非癡人說夢。他現在無須悲觀。他要重鑼響敲,重振軍威,在魯西南戰場掀起更大的高潮,以推動全國各戰場,扭轉目前這種莫名其妙的頹勢。

  「墨三,」蔣介石把臉轉向顧祝同,「如果說一個月前,劉伯承大舉渡河南下不明其旨,那麼現在全都明白了吧?」

  顧祝同挪了挪身子,如坐針氈。這個仗他是越打越糊塗。如果說劉伯承意在挾徐州,那麼攻下羊山後本可以順勢拿下金鄉,直起徐州,可是劉伯承卻揮師北上,迅速返向黃河岸邊的董口;如果說劉伯承過河只為了接應陳毅,那更不可能——陳毅數戰之後確有重大傷亡,但遠遠未到混不下去的地步,而這一點總裁只憑戰報是做不出正確判斷的;陳毅部若真想去黃河以北,根本用不著劉伯承接應。那麼劉伯承渡河的意圖究竟是什麼呢?顧祝同下意識地搖著頭,猛然想起他面對的人,連忙停止擺動,說:

  「看來,看來還是接應陳毅……」

  「當時你們徐州司令部判斷是謀取徐州。我說不對,是配合山東,解脫陳毅,化解我重點進攻戰略。現在證實了。陳毅借巨金魚台會戰之機,讓三個縱隊偷渡河北,而劉伯承顧不得打掃羊山集戰場倉皇撤向董口,這企圖再清楚不過了。」

  蔣介石站起身,順手打開電風扇。

  「一不讓劉伯承再返黃河以北,二不讓陳毅主力與劉伯承相互策應。將劉、陳兩部主力切作數段,分殲于黃河之南。要求:各級指揮官必須堅定不移地執行作戰方案,不為敵聲東擊西欲北故南之伎倆所惑!」

  郭汝瑰突然問道:「究竟是欲北故南,還是欲南故北?到底是劉伯承策應陳毅,還是陳毅策應劉伯承?」

  「嗯?」蔣介石的目光盯住郭汝瑰。

  蔣介石很器重這個精靈般的郭汝瑰。他才思敏銳,構思大膽,常常獨樹一幟,為此曾一年三遷,官運亨通。有人向蔣介石密報,以關羽比郭汝瑰,暗示他「身在曹營心在漢」。蔣介石本是多疑之君,最容不得的就是有「通共」之嫌。他認真考察了郭汝瑰一番,未察到蛛絲馬跡,乃以「高才招忌」論之,對其信任如初。

  郭汝瑰接受了蔣介石射過來的目光,站起身說:「戰略錯誤是一切錯誤的開始。總裁,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有必要反復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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