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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他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

  八歲那年,他和夥伴們在村後的墳地裡玩「搶江山」,這是楊勇最喜歡玩的一種遊戲。一個人守在墳頭上,大家向他進攻,誰最後守住「高地」,誰就是坐江山的「司令官」。楊勇個子高,力氣大,夥伴們「死」得四肢朝天,誰也奪不走他的「江山」。他極得意,覺得當司令官是件很容易的事。為了這個「司令」當得像樣,他偷偷跑回家,把屋樑上懸掛著的一塊臘肉割下來,帶上火柴,提上鐵鍋,飛快地跑向「陣地」。他的「三軍部下」一邊大嚼臘肉,一邊喊他「千歲」「萬歲」。

  35歲的楊勇想到這裡淡淡一笑,舉起煙猛吸一口,任那煙縷在胸間左沖右突,迴腸盪氣。許久,才慢慢吐出,已是淡淡的一絲了。

  司令官,這千鈞壓頂的司令官喲!

  「宋江河!」策馬趕到楊勇身邊的第1縱隊參謀長潘焱喊道。

  楊勇舉目遠眺,視野裡出現了一條黛色的曲線。

  潘焱感慨道:「河兩岸的垂楊柳全沒了,青紗帳也砍了,只剩下砍不斷的河水!」

  楊勇無語。

  黑黢黢一片城廓浮動在日光的輝圈裡,幻化的浮光霧影使城廓神秘幽暗,像神話裡16世紀的古城堡。

  鄆城到了。

  §魯西南 鄭家莊 1947年7月7日

  魯西南的農家院舍裡幾乎都栽種著一兩棵石榴樹。油綠的葉片,蓬茂的枝蔓,無拘無束,爽朗豁達,花如火,果似焰。雞叫三遍,天色微亮,石榴樹上就響起嘰嘰喳喳的鳥鳴,歡暢得像一台戲。

  劉伯承習慣黎明即起。第一件事,問警衛員天氣,然後洗漱,再後就坐在院子裡看書,一直到吃早飯。多年了,睡得再晚也照舊早起。昨晚上掌燈校譯《合同戰術》,直到午夜才滅了燈

  鄧小平也喜歡早起,沖個涼水澡,然後到村外田野上做操、散步。

  無論性格、嗜好,這兩個人都有很大的差異。譬如打牌,劉伯承幾乎沒一點興趣,鄧小平卻在閒暇之時常常摔出一包煙,圍坐在參謀、幹事中間,只要不影響工作、打仗,一把撲克牌甩得昏天黑地。

  偶爾,劉伯承笑嘻嘻地站在他們身後看一會兒——自然也看不出啥子門道,不過湊湊興一一然後或鋪開紙硯舞弄他的書法墨寶,或斜靠在鋪上看他的書。

  那邊甩得劈裡啪啦,這裡寫得、看得津津有味。互不干擾,互不排斥,似乎缺了一方,倒難以達到「相反相成」的妙境。

  鄧小平說過:「我們一起工作,是1938年在八路軍129師,一個師長一個政治委員。以後在晉冀魯豫野戰軍、中原野戰軍、第二野戰軍,前後共事13年,兩人感情非常融洽,工作非常協調。我比他小10多歲,性格愛好也不盡相同,但合作得很好。人們習慣把『劉鄧』連在一起,在我們兩人心裡,也覺得彼此難分。同劉伯承一起共事,一起打仗,我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這天清晨,鄧小平走出房門,劉伯承已經坐在石榴樹下了。

  鄧小平拂著短頭髮茬上的水,見劉伯承捧著的是一本俄文書,說:「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

  劉伯承拍拍木凳上的一本俄文辭典:「我也離不開拐棍兒。這本辭典不好,把『混成旅』譯成『雜種旅』了。」

  鄧小平捧腹大笑,做他的野外活動去了。

  劉伯承看了幾頁書,情報處處長柴成文來了,遞上一本油印的小冊子。

  「哦?印好了!」

  劉伯承高興地翻了一下,抬起頭。

  「辛苦了。坐吧。啥子時間過河來的?」

  「昨天夜裡。」

  柴成文白淨的臉上透著重重的倦色。

  這是一本關於大別山地區國民黨正規軍、地方民團的詳細情報。

  劉伯承極重視情報工作。他把任務、敵情、我情、地形、時間稱為「五行術」。在這五大要素中,他強調最需要下功夫弄清楚的是敵情。因為敵人總是要採取偽裝、佯動、散佈謠言等欺騙手段來迷惑對方,所以它最欠確切性。

  劉鄧野戰軍被稱為「常勝軍」,這跟他們的情報工作出色有著極大關係。

  這位32歲的情報處處長慎密、睿智。開封、洛陽、鄭州、徐州、武漢等地都有他的地下聯絡網。情報人員根基很深,有的是徐州司令部指揮所作戰參謀,、有的是洛陽師管區司令副官,敵區的基本情況都可以瞭解到。加上偵聽、破譯等各種手段,柴成文的情報工作做得出色、漂亮。為了弄清大別山敵佔區情況,保證戰略轉折的成功,他親自到了邯鄲黨校做調查,那裡有1946年從大別山突圍出來的新四軍第5師的人員。對這本已經編印好的敵情小冊子,柴成文自己也很滿意。

  他是北平大學商學院學生,「一二九」運動後參加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1937年到了延安。在抗日軍政大學完成了從學生到革命軍人的轉變。

  「柴成文,這次去邯鄲調查,沒到冶陶看看?」

  柴成文笑了:「軍情如火,哪還有時間『花前月下』啊!」

  「聽說『進攻』那個北平洋學生的人很多,你可要抓緊些。」

  柴成文奇怪司令員連這些也知道,忙說:「司令員的情報手段比我高明。」

  「哪裡,也許我這是過期情報嘍。你三十出頭了吧?不小了,仗要打,婚姻大事也不能放鬆。」

  早飯後,鄧小平到部隊去了。劉伯承走進司令部。

  李達正在敵情態勢圖上做標記。暑氣還沒有升起,他的鼻頭上已經堆滿了「福汗」。

  一過黃河,作戰室的地圖便換成了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垂地而落,掛滿了四壁。

  第1縱隊包圍鄆城整整六天了,劉伯承遲遲未下攻城命令。

  他在縱觀全域,構思總體戰略。

  李達報告說:「顧祝同從山東戰場調來了第2兵團司令王敬久。昨天上午8點30分王敬久到達魚台。」

  「噢,王敬久,黃埔1期的。此人北伐、抗日都還是能打的。好嘛,顧祝同把他的心腹之將給我們送來嘍。」

  劉伯承站在地圖前,看著敵人的新態勢,不由得發歎:「咦……」

  李達知道劉伯承在想什麼,接著報告:「敵人分東西兩路,正向鄆城方向進發。」

  劉伯承拿起放大鏡,指著東路敵陣:「七個旅一字排開,這叫啥子陣法?這個王敬久布的陣好蹊蹺!」

  「王敬久是個有勇無謀之將,外號『王大炮』,他布不出什麼妙陣。」

  「不要輕看了這個人物。據說,他很喜歡跳舞,花樣頗多,是不是把戰場當舞場了?參謀長,你通知情報處,讓他們把王敬久的情報匯總一下報我,要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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