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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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魔毯 這位西藏人,古銅色的臉上佈滿皺一紋,穿著棕色的羊毛長袍,系著橙色的腰帶,腳穿軟皮靴,頭戴時髦的氊帽。他說,夏日裡,一望無際的草地是一幅鮮花織成的魔毯,朱紅色、紫羅蘭色、藍色、黃色、玫瑰色、紫色、白色等等,你所能想像出天下所有的顏色,在這裡應有盡有。 他講的這片草地,是一個內陸的薩格蘇海,地處長江和黃河分水嶺之間一個一萬一千英尺的高原上。這裡看來象春天英國康瓦爾丘陵草原一樣的平靜,但要是把這片隱藏著邪惡的草原同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相比,《惡之花》會顯得象天使一般的美好。 到了八月中旬,這裡的花草已開始迅速凋零,但是當你在正午經過這片平坦的大地時,它們的絢麗色彩在陽光照射下,仍然會刺痛你的眼睛,它們的芳香仍然使你心曠神怡。當黎明來臨時,一馬平川的地平線上,閃爍著白雪反光的小山丘點綴著這綠寶石般的草原。 今天,這片青蔥的田野大都已經開溝排水,土地的肥沃堪與美國蒙大拿州和懷俄明州相媲美。到處是白色的綿羊,黑色的犛牛,一頂頂氈帳篷星羅棋佈,那是牧羊人放牧時的宿營地。 五十年前,情況似乎大體相同。但是當紅軍經過這裡時,沒有帳篷,沒有牧民,沒有犛牛,也沒有羊群,只有寂寞的野花引誘人們到它們中間去。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始終由楊成武率領的非凡的一軍團第四團,作為先遣團進入這片令人愉快的美麗的「海洋」,他們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一九三五年八月十七日,楊成武領受先遣任務時,他的司令林彪最先告訴他草地的危險。他說這項任務很艱巨,指示楊成武到毛兒蓋進入草地前立即向毛澤東報告。 草地的危險,是在意料之中的。毛澤東警告楊成武,在野花的下面隱藏著沼澤,一分鐘之內就能把人吞掉。因此,楊成武必須設法在這片沼澤地帶找到一條道路,以便整個紅軍得以安全通過。擺在面前的敵人是大自然,而不是人。當務之急是必須很快通過草地,擺脫草地。有跡象表明,國民黨的部隊正準備再一次集結來消滅紅軍。毛澤東仔細地向楊成武詢問了他的部隊的情況和衣著。草地的氣候比愛生氣的蘇州美女的情緒還要變化無常。一忽兒烈日,一忽兒冰雹,時而下雨,時而大霧,時而雨雪交加,狂風怒吼,就象魔鬼的惡作劇。 五十年後的一九八四年六月,草地依然如故。夜間,大地結滿了銀霜,氣溫在攝氏零下六七度(華氏二十度);黎明時,天氣還是好好的,紅豔豔的太陽鑽出地平線照耀著草地;可是,早上八時,天色突然變暗,烏雲聚積起來,開始下起了濛濛細雨,一切都在霧氣中變得朦朧灰暗。接著大雨和著狂風傾盆而下,瞬間又是雨雪交加。沒過多久,紛飛的鵝毛大雪遮蓋了道路,草地和山巒,到處茫茫一片,趕路的馬幫躲避在背風的地方,一群群的犛牛和綿羊變成了緩緩移動的雪堆。大雪下了兩個小時之後減弱了下來。曠野上又刮起了大風,風中的太陽變得蒼白、黯淡,顫顫發抖。風沒有停,又下起了雨。到了後半晌,天空露出了湛藍,陽光普照,白雪融化了,使人感到一絲春意;但當太陽的光輝沉落在黃河彼岸的時候,春意便在冰霜中消逝了。 毛澤東問楊成武:嚮導問題怎麼辦?楊說,他找到一個年老的藏民,六十多歲,他熟悉草地的一草一木。我們用擔架,由六名戰士抬著他走。毛澤東同楊談完之後,楊即率部隊出發,出發前楊又專門去看望了鄧穎超,同她說了幾句話。鄧穎超的丈夫周恩來病重,沒有見他。 四團通過了幾座沙石山岡。山岡上滿都是黃色的櫻草花,或者叫藏報春,一簇簇紫色的山花,白色星狀山花,還有接骨木飽滿的果實——它那毛絨的白花,此時,已變成可以釀酒的漿果,仿佛給大地鋪上了花毯,這無疑是一曲鮮花的交響樂。然而,在長征老戰士的回憶錄中,找不到描繪這美好景物的片言隻語。他們無心欣賞這些美景,腦子裡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有張國燾還談到了這些「美麗壯觀」的鮮花。 下午三時左右,四團正在拚力奮進,但眼前的景象忽然起了變化。烏雲密佈,遮掩了大地。疾風穿過三千年來人跡罕至的野草叢生的荒原,撕裂著行進中戰士們單薄的衣衫,寒氣刺骨。這個一度如花似錦的樂園每年只有五天無霜期,年平均溫度剛過攝氏零度,七月是攝氏十度半多一點(華氏五十一度)。 用縣長楊秋的話說,草地沒有夏天,只有延長了的冬天。紅軍經過的每天夜裡都是天寒地凍。楊成武和他的部下所走的路並不好走——這裡壓根就沒有好路可走——不過是藏族牧民踏出來的小路。東邊有條好走的路,但因張國燾沒有打下松潘,那條路走不通。左邊的路(即張國燾要走的路)也比較好,但他遠在西面,而且他堅持要去阿壩。 除了楊成武和他的部下豎起的路標,小路上沒有別的標誌。沒有界標,只有漫無邊際的齊腰深或高過腰際的野草,草的下邊就是水。草地裡有小塊的硬地,足可以經得住一個人站在上面,但它們在野草底下,很難辨認。沼澤軟得象豆腐一樣,積水經常漫過胯骨。掉進沼澤裡的人,夥伴還沒來得及拉上他們,便消失了。有時連救援者也會同被救者一起消失在泥潭之中。 天下著雨。八月和九月是草地上雨季高峰。無法保持乾燥。沒有地方可以宿營,人們抱著自己的膝蓋,蜷成一團坐在小丘上過夜,小丘小得連腿都伸不直。 沒有食物。每人額外積存的四十斤口糧也快吃光了。戰士們的體力消耗很大,因此飯量也大。可是無法煮飯,無處生火,也沒有木柴。他們只得嚼著未經磨過的麥粒。部隊有半數人染上了討厭的痢疾和拉血。粗糙的麥粒幾乎要磨破他們的肚腸。 不過,今天的居民說,這裡在夏末鳥很多:從北極飛往南方的大雁,隨季節遷居的野鴨群、鷸類等等。有時,飛行中的鳥群黑壓壓的一大片,遮住了太陽,落在沼澤地裡把草叢弄得沙沙作響。一年後,當第二方面軍過草地時,賀龍將軍指出害人的沼澤中魚多極了。他每天花一點時間去釣魚,在通過這片可怕的大地時,他一路上就不愁吃的了。 過草地時發生的某些悲劇也許是由於紅軍不會狩獵或捕魚。而且,他們也不熟悉「野菜」的性能。這些「野菜」現在陳列在當地的博物館裡,說明這是紅軍當年為了活命不得不吃的食物。在展覽櫃中有一盤盤的多汁的蒲公英綠葉,有一碗碗的蕁麻(可用來作鮮美的湯)和其他營養豐富的野生植物,而戰士們當時卻不瞭解它們的用途。 那個像小白胡桃一樣嬌小的危秀英,她也搭救了好幾個女同伴的性命。那天,她去給藏族婦女作宣傳工作,回來時,發現同屋的夥伴給她留了一些蘑菇湯,她嘗了一口就放下了,味道太苦了。她發現,她的同志們全都躺在地上,好像都已睡下了,她大聲地嚷道:「往裡點,給我讓個地方。」可是,她們睜大著眼睛,看著她,誰也不說話,也不能動彈,她們全都癱在那裡。她趕快取來冷水,潑在她們身上,使勁搖晃她們,她們終於醒過來了。她責怪她們說:「你們可真是好同志,把蘑菇都吃光了,只給我留下點苦湯!」她哪裡知道,就是那些蘑菇使她們癱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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