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
這家騾馬大店是洪門場村張姓四弟兄中的老大開的。他的弟弟張朝滿一九八四年時已七十一歲,身體依然健壯,行動矯捷,肌內發達,只是有點謝頂。他坐在位於四川一側能夠俯視金沙江的一家接待站的陽臺上,同我談起五十年前的經歷。他仍然清楚地記得一九三五年春天發生的事: 有一天,幾個人找到他,這些人原來是幹部團的宣傳隊員,正在找渡船。其中一個人對他說:「別害怕,我們是紅軍,是來消滅地主劣紳的,現在想找船準備渡江。十年後我們還要回來把地分給你們。」 張說,紅軍找不到船,因為船全被藏起來了。他們一再表示需要船隻和艄公。張去找他的哥哥,他哥哥也說無法搞到船。宣傳隊員自己在江邊找到一條一半沉在水裡的船,他們從商販那裡買了布,想堵住船上的洞,與此同時又發現江對岸有幾條船。他們拼拼湊湊,最後總算一共搞到了五條船,兩條在四川一側,三條在雲南一側。艄公尹夢之很有本事,同意送九個紅軍戰士到對岸搞偷襲。他們帶著盒子槍和電筒,用燈光嚇跑了當地的駐軍。 他們接著又來回渡了幾次,把一些紅軍戰士送到對岸去偷襲當地一個稅務所。他們「砰砰」地敲稅務所的門,讓艄公用四川說叫門,說是他們要來繳稅,「不開門我們就不付稅了。」轉瞬之間就有人開了門,紅軍一下沖了進去。屋裡正有幾個人在打麻將,抽鴉片,這些人很快交了槍。紅軍戰士把搜到的五千銀元的稅金帶走充入「抗日儲備基金」。他們抓了大約六十人,其中一半是國民黨當地部隊的士兵。第二天,他們又發現兩條船。先後一共找到了七條船和三十六位艄公。 剛搜查完稅務所,紅軍部隊就開始渡江,一共渡了七天七夜。艄公每天領一塊銀元的工錢和一塊銀元的獎金。如果願意要鴉片,一天可以領五兩。大一點的船一次可運六十人,而最小的船隻能運二十人。渡一次要三分鐘時間。每條船都編了號,還指派了船長。 渡口兩岸都是峭壁,雲南一側到渡口的路又長又窄,要在峭壁上爬行二三英里,才能走到很窄的沙灘上。離金沙江邊五十英尺處有一塊十英尺高的圓石(現在還在那裡)。總參謀長劉伯承在這塊大圓石上站了七晝夜,指揮渡江。他的助手葉劍英擔任渡江指揮部政委。 敵人的偵察機兩次飛過,但是江面太窄,無法轟炸。馬匹不敢上船,只好讓馭手牽著,隨船游過江。夜間燃起大堆大堆的篝火,使渡江能晝夜不停地進行。他們為婦女和傷員安排了專門的渡船。整個行動沒有損失一個人。渡江自始至終順利地進行。 五月四日黎明前,毛澤東、周恩來和司令部其他人員摸黑渡過了江。那天他們騎馬走了整整六十英里。四川一側的金沙江岸沒有雲南那樣的金色沙灘。船到了對岸緩緩地靠近石灘,狹窄的石灘很陡,坡高約有二十英尺。有一條羊腸小道從江岸通向另一處更高的石坡。幾乎找不到駐紮部隊和存放給養的地方。坡面上有幾代船工打出來的十一個砂石洞。總部就設在這些洞裡。毛、周各占了一個石洞,其他指揮員、電臺報務員、警衛人員以及中央機關其他人員也都分住在砂石洞裡。 在這裡,毛婉轉地批評了警衛員陳昌奉,因為他沒有抓緊去找一塊能當桌子用的木板。警衛員為毛在地上鋪了一塊油布,上面再鋪上一條毯子,這便是毛的床子。砂石牆上釘不進釘子,所以警衛員無法把毛的地圖掛到牆上。 一九八四年時這些砂石洞還在,五十年來沒有多少變化。洞很小,裡面黑暗、陰森,洞外是條從峭壁上開出來的小路。住在洞裡可以躲避空襲,但是我想司令部人員會覺得在峭壁頂上搭個帳篷住進去更舒服一些。現在那裡蓋了一座招待所。 天氣十分悶熱,幹部團向北急行軍到金沙江的途中吃盡了炎熱天氣的苦頭。我曾在天氣炎熱的五月去過那裡,深知在那種氣候下翻山越嶺走山路的滋味。紅軍的行軍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國民黨的報紙對此進行了報道,但總是比紅軍的實際行蹤晚五至七天。例如,五月五日天津的《大公報》還在說,紅軍的目標「看來是四川」。此刻,紅軍渡過金沙江進入四川已有六天時間,再過三天,整個行動計劃就完成了。 第三軍團在皎平渡下游的洪門(現名新村)渡口遇到了困難。他們在江上搭了一座浮橋,派了先頭部隊十三團過江,但是江水沖走了浮橋。周恩來命令他們轉移到龍街第一軍團那裡的渡口去,可是很快就取消了這一決定,因為第一軍團發現那邊也沒法過江。 於是,第一、三軍團的主力都轉到皎平渡過江。五月七日,第三軍團渡江完畢;五月八日,第一軍團渡江完畢。後衛部隊第五軍團約有三至五千人,整整一個星期,他們在皎平渡以南的祿勸縣阻擊著吳奇偉率領的一個近一萬人的國民黨師。直至五月八日和九日才渡江。 第九軍團仍在為主力部隊阻擊敵人,到五月六日才抵達位於皎平渡以北下游三十五英里左右的樹節渡,並於五月九日渡過金沙江,不久,在西昌以北的瀘沽同主力部隊會合。 五月三日,幹部團渡江後幾小時內就把從皎平渡上岸的道路打通了。他們只睡了兩三個小時就奉命出發,攀登離上岸處不遠的山坡,坡高足有三百英尺,有一條曲折的小路直達坡頂。坡上是一塊長長的沖積平原,有好幾個橄欖球場那樣寬,地上到處是玄武岩和花崗岩,有的有一人高,有的只籃球或壘球那麼大。左邊是險峻的石山,右邊是通向皎平渡的懸崖。許多人都記得這麼一句民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懸崖邊的小路窄到兩個人都難以並肩前進。 就是壯實小夥子也很難在這種山路上連續行軍。紅軍在烈日下艱難地走了四英里,爬上一條陡峭的山路來到另一片高地。這裡一半是石頭,一半長著青草,抬頭往西望去,怪石嶙峋的「獅子山」就在眼前,「獅子頭」拔地而起,高一千英尺,俯視整個高地。山岩上,國民黨軍隊早就築好了陣地,以逸待勞,正等著向幹部團開火。幹部團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昨天一天走了六十英里,接著又渡江和在沖積平原的卵石地上行軍,已經累得半死。險峻的「獅子山」看來真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 紅軍戰士開始衝鋒,敵人從山項上滾下來的沉重的石塊向戰士們飛來,有的戰士腿被砸斷,有的戰士頭被打中,失去知覺。國民黨的機關炮打到岩石上,火花四射,碎石飛濺。 紅軍隱蔽在大石塊後面一點一點地向前進攻,有些人利用地形,躲進溝壘掩護自己。然後一步一步地逼近敵人。突然,衝鋒號吹響了,他們高聲喊著「殺!殺!殺!」,向敵人沖去。國民黨的一營人是地方部隊,他們慌忙撤離山頭,向通安逃竄。 先頭部隊繼續追擊。山路越來越陡,一邊是峭壁,一邊是七百英尺高的懸崖。山路於回曲折,盤旋上升。他們爬呀,爬呀,爬得肌肉酸痛,兩腿發軟。烈日當空,照得左側的山岩如火灸人。戰士們汗都流幹了,一些人脫水了。儘管如此,他們又咬牙前進了七至八英里,接著是一段彎彎曲曲的下山路,路陡得好比瀑布,飛流直下。山谷中的小鎮就是通安。守敵業已逃走,紅軍先頭部隊在鎮上等候,但是既見不到後續部隊,又見不到增援部隊,他們只好拖著疲乏的身子返回獅子山,築起一道防線待命。對這些年輕的紅軍戰士來說,這只不過是戎馬生活中的又一天,而對五十年後步行追索他們足跡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奇跡。 毛澤東在皎平渡等到五月八日第一軍團全部渡過了江,然後他同中央總部縱隊一起翻山越嶺到了通安。前方,紅軍已經在進攻這個地區的中心會理縣城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