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一九三四年秋,毛澤東四十歲。他雙頰深陷,憔悴消瘦,黑髮長得幾乎齊肩,兩眼炯炯發光,顴骨高聳,看上去很難受。他患瘧疾,經常復發,一病數月。儘管教會醫院出身的傅連唪醫生使盡了渾身解數,他還是處在半恢復狀態,感到虛弱和乏力。他知道紅軍將要採取什麼行動,因為在作出決定之後周恩來給他報了信。周實際上是總參謀長,參加決策。然而,發號施令的是李德,他的命令又自然而然地得到党的總書記博古的擁護。即使周有不同意見,他往往也是以一比二處於劣勢。所以他的任務就是作為一個優秀軍人去執行上級的命令。

  沒有人同毛商量,也沒有人徵求他的意見,這毫不誇張。在党的領導層中占統治地位的「蘇俄」派裡,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要把毛開除出黨。早在兩年前,他就失掉了軍事和政治決策權,僅剩下了有職無權的一個頭銜——中央蘇區政府主席。他主持地方會議,近幾個星期,對於都地區的情況進行了有名無實的調查。於都是一個傍河的縣城,他那時住在一條小巷深處一所舒適的灰磚房裡,緊挨著於都北門。他和二十四歲的妻子賀子珍住在一起。這時,賀子珍已是第四次懷孕了,預產期是第二年的二月份。

  當時傳說毛澤東在於都受到了軟禁。他雖是政治局委員,但不能前往瑞金同政治局磋商,他同軍事和政治領導人之間的一切聯繫都被切斷了。多年來,一直流傳著這種說法。但看來,他顯然未被軟禁。與本書作者交談過的長征時期所有重要的倖存者和當代中國党中學家及檔案管理人員都肯定了這一點。但是,在決定撤離中央蘇區並執行這一決定的日子裡卻要把毛派住於都,這種主意至少是難以被人理解的。毛也不可能那麼急切地需要親自去於都搞他的「調查研究」。當時擔任翻譯因而瞭解內情的伍修權將軍認為,有些人可不想讓毛參加長征。「毛是被人有意排斥在外的,」伍說,「去於都調查,這只不過是不讓他參加的一個藉口罷了。」

  一九三四年春天就有人要把毛澤東轉到蘇聯去「治病」。博古和李德向莫斯科提出了這個建議。這顯然是李德的主意(雖然他在回憶錄裡對此隻字不提)。但是莫斯科沒有同意。共產國際認為,儘管它和毛有分歧,但是毛的威信和名字還是有用的。另外,據翻譯伍修權說,毛曾聲明:「我不去,我不離開中國。」

  氣氛很緊張。據說,有一次,毛澤東和埃德加·斯諾在保安的一條街上看到博古時,毛告訴斯諾:「那個人曾經要置我於死地。」假如一九三四年夏末秋初時,有人要把毛幹掉,那並沒有什麼奇怪。但是,至今沒有明確的證據能說明確實有過強迫毛留在蘇區的計劃。

  毛到達於都後,很難再去離於都有一兩天路程之遙的黨政中央機關了。不過,他的私人警衛員還沒有被撤掉,而且他依舊可以在於都和附近地區自由行動。

  毛在於都的生活和他一九三四年九月在雲石山的生活很不一樣。在雲石山時,從一個石崖往上走兩層石階,就到了他住的一所漂亮的小廟,離紅軍總部不到一英里。他的政治局同事、到那時為止一直支持李德的洛甫也住在小廟的一廂,這使他們倆有機會進行密切的交談,後來發現這些交談是非常重要的。那時,毛可以隨便出入紅軍總部。但由於他的意見無人置理,他也就很少前往了。政治局開會他很少得到通知。由於他是蘇維埃主席,所以中央政府機關他還是要去的。那地方不遠,名叫沙洲壩。中央政府機關佔據了一座一九二二年由楊氏家庭建造的頗為壯觀的祠堂。毛在那裡住過一年左右。楊家祠堂裡有一座雅致的兩層議事廳,暗紅木架房,石板鋪地。朱德和妻子康克清,陳毅和周恩來也住在這裡。不過,朱德夫婦象陳毅(直到他負傷以前)和周恩來一樣,通常是在前線。

  有意把毛澤東排除在決策圈之外還不是事情的全部。這時,和其它一些緊張的時期一樣,毛澤東又是疾病纏身了。從一九三四年仲夏到十月,由於身患瘧疾,他時而臥床不起,時而只能勉強活動一下。他總是精力很差,情緒低沉。

  這也是自然的,因為,由他主要發動的這場革命運動、他和朱德所建立的軍隊、他在五六年前所開創的蘇區以及他建立的整套機構,如今都落入了來自莫斯科共產國際的那位神秘莫測的代表李德和他的獻媚者博古的手裡。博古很瘦,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英國大使阿奇博爾德·克拉克·克爾曾經稱他為奇形怪狀的黑面木偶,而他看起來也確是如此。毛澤東被剝奪了所有重要的權力,政治局和中央委員會同他勢不兩立,軍事指揮機關也把他摒棄在外。

  毛澤東表面上顯得很平靜,其實卻心急如焚。對於力量的對比,他並非一無所知。他知道,那時正聚積著一股反對李德和博古的強大力量。當他的追隨者林彪和忠於他的聶榮臻這兩位主要的軍事指揮員溜進他在於都的小院,坐在長凳上向他請教的時候,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他們小心地問他:「我們向何處去?」的時候,他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是什麼;也知道怎樣用同樣隱晦的話來回答他們:「去命令你們去的地方。」他知道這些命令是什麼,也知道這些命令是軍事機密。但他守口如瓶,因為還不到話話的時候。他相信,這個時刻不久就要到來。

  過了近五十年之後,聶榮臻回憶說,當時他和林彪急切地想多瞭解一些關於他們的去向問題。但是,毛澤東毫不留情地堵住了他們的嘴。他不想讓人猜疑他和將軍們正在秘密策劃些什麼,他結束了談話,建議他們去參觀一個新開的圖書館。

  十月十日,陽光明媚。正午剛過,一群人開始在梅坑——中央紅軍司令部所在地——村外的一個交叉路口集合。大約有一百多個男人和二十到二十五個婦女,看上去不像是軍人。他們都是被派往休養隊的——老、弱、傷、病和婦女。每人一袋乾糧,十斤米,但願夠吃十天的。另外,每人還有一條毯子,一包換洗衣服,一把梳子,一把刷子,一個筆記本,可能還有一個手電筒(這是最難找到的),一些備用電池、肥皂、一兩本書及其它一些必需品。每人腰帶上都掛著一個大搪瓷杯子,裡面塞著牙刷和毛巾。這群人中年紀最大的是中央政府秘書長謝覺哉。他已年過六十,因此為他配備了一匹馬。董必武那時是四十八歲,他和毛一樣,也是共產黨的一位創始人,他的同志們都認為,如果當時把他留下來,肯定是死路一條。徐特立五十七歲,他曾是毛的老師。徐特立精瘦、幽默,長著一臉鬍鬚。他有一匹馬;蔡暢也有馬,她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婦女。此外,還給毛的懷有身孕的妻子賀子珍配備了馬匹。

  很快,這支雜牌軍被編成了排和班,每個男女成員都領到了一杆紅纓槍,以備隊伍一旦遭到攻擊時作為自衛武器。落日時分,黨的保衛部門負責人、整個非戰鬥部隊的指揮員、曾當過水手的鄧發出現了。他一反平日的嚴肅態度,』講著廣東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同這支隊伍開玩笑。他想活躍人們的情緒:「這可是一支了不起的隊伍呀。我們有音樂家、劇作家、作家。如果我們想演一台戲,那可是萬事俱備。」氣氛果然活躍了一點。隊伍在暮色中向于都進發了。這是紅星縱隊的一部分。為了使他們不致迷失方向,沿途每隔一段就有紅星標記指路。

  毛是過些時候才離開的。他還有任務,其中最艱巨的一項任務就是十月十五日要給留在於都的党的幹部們講話。他必須告訴他們,紅軍正在撤出;還要讓他們瞭解今後的局勢,並告訴他們紅軍主力離開後,他們應當如何工作。這時,於都城裡所有的人都意識到情況非同尋常。成千上萬的部隊開進於都,然後又離開,或者過江,或者南下去安遠。

  當然,大部分年輕的紅軍戰士都不知道這些情況。他們相信他們要去打一場大仗,也意識到他們要衝出包圍圈。很多人還領到了過冬的棉衣(這使他們很吃驚),所有的人都要在乾糧袋裡儲存十天的糧食。然而,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何在,卻一直小心地不予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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