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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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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標尺修訂後他的第一個長點射就把第一道塹壕東半部幾米長一段距離的敵人火力點全打啞了。這串子彈明顯地改變了高地東北坡第一道塹壕前敵我雙方的戰鬥情勢。此前二班和三班已將攻擊線推進得距敵只有五十米,上頭敵人的槍響剛停,他們便明白了發生的事情。姜伯玉透過輕機槍的準星圈看到右前方草叢中二班長驚喜地朝他齜了齜白牙,立即將自己的運動姿勢改為高速度的奔跑和跳躍;在他的左前方,三班長也把原先的低姿匍匐改為成了高姿躍進。他們倆前後左右的岩石和草叢間很快「冒」出了更多更大膽地做全身暴露運動的戰士,分別跟隨自己的班長,組成了兩個激奮而活躍的散兵群,高聲叫喊著,向第一道塹壕撲去! 姜伯玉的心剛剛快樂地揪緊一下又痛苦的抽搐成一團。這時他已透過輕機槍的準星圈看到:敵人已由於他那次數不多卻很奏效的攻擊驚慌失措起來。他方才臥倒不動時第二道第三道塹壕的火力都居高臨下地轉移到高地北側,此刻卻又把包括主峰下方平臺棱線上的重機槍在內的全部火力轉移到了高地東北側。他只來得及朝前面的進攻隊伍高喊一聲:「注意隱蔽——」就見正在奔跑跳躍的二班長突然兩手向上一揚,身子像被誰攔腰斬斷了一樣,頹然倒了下去! 是敵人的重機槍擊中了他! 一股怒意沖上姜伯玉的腦門兒。戰鬥開始時淡漠下去的悲痛猛然從胸膛裡升起,堵上他的喉嚨。眼下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是那挺重機槍。這個意念隨即在他心中明確了。是它瓦解了一排的一次極有可能成功的攻勢,給了第一道塹壕內的殘敵喘息之機! 他要打掉它! 他把槍口抬高,再次修訂了標尺,瞄準高地主峰下平臺棱線中央那個噴火的槍口。距離兩百米上下,他看不到火光後面敵重機槍射手的臉,但他下工夫練過模糊射擊,此事難不倒他。「不要著急,」那個聲音又在提醒他了,並讓他的呼吸變得平靜了一些。「噠噠噠——」一個脆亮的短點打響了,敵人重機槍槍口的火舌登時熄滅了! 堵上喉嚨口的悲痛下去了。他高興了些,沒有緩一口氣,就壓低槍口對著第二道塹壕的一挺輕機槍開了火,也把他打啞了。他注意到剛才被敵人重機槍打趴到地下的戰士們又從草叢中躍起,向上運動了。他迅速將槍口回指向第一道塹壕,沒有修訂標尺就將一串子彈平平地沿壕沿橫掃過去。兩個殘敵剛剛從壕底冒出腦袋,便被他壓下去了;從山棱線那一側,七八個敵人正要湧過來,也被他的火力嚇了回去。姜伯玉激動了:除了第二道和第三道塹壕裡還有一些衝鋒槍手和步槍手在射擊,高地東北側第一道塹壕內已不見敵人的一個火力點;自從他把那挺重機槍和第二道塹壕的一挺輕機槍打啞以後,敵人在這個方向的火力整體地削弱了,三班長和二班副應帶著戰士們迅速佔領敵人的第一道塹壕! 山棱線西側距敵人塹壕很近的方向驟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呐喊。「沖啊——」「繳槍不殺——!」他判斷出這是岑浩帶著二排沖進高地北側敵人第一道塹壕裡去了!姜伯玉悚然一驚,自責起來:「你是不是太沉著了!……不能讓岑浩趕到我前面去!」最後一個念頭一閃,他四肢同時用力,一下從射擊位置上手提輕機槍直立起來,大步朝前奔去,一邊大喊: 「同志們,快向上沖啊——」 他忘記主峰下平臺棱線上敵人的重機槍了。方才他擊斃的只是一名射手,並沒有打掉其餘的敵人。等他注意到一串青煙貼著地表的草葉「刺溜溜」地飛來,腹部已像被人用燒紅的鋼筋猛地穿了幾個貫通。姜伯玉「呀」地叫了一聲,並不響亮,向前一個趔趄,撲倒在草地上。 他沒有馬上死去。因為敵人並沒有擊中他的要害部位。死神拖了很久才扇動黑色的翅膀姍姍降臨,仿佛只是為了讓他有時間體會生命火焰熄滅前的痛苦。最初的昏厥過後他心裡清楚地浮上來的念頭竟然不是對於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深深的懊惱。「我是不讓自己著急的……可最後還是著急了。」但是來自軀體下方的如被燒紅的鋼筋反復炮烙著五臟六腑一樣的劇痛打斷了他的思想,接踵而來的猛烈的噁心又部分地抑制了腹下的劇痛。姜伯玉一口一口地吐出了許多黑紅的穢物,眼冒金花,喉頭抽搐,通體大汗淋漓。 嘔吐止住了,劇痛的感覺又回來了,腹腔內似有一隻小手在慢慢地掏,什麼東西正沉甸甸地墜下去。「腸子。」他想到,從又一陣眩暈中醒過來,並沒有感到驚訝。「應當把它們放回去。」腦海裡閃過一個模糊的意念,可當他要用麻僵的手執行生命中樞的指令時,那種比劇痛還難受的噁心和嘔吐的感覺又再次湧上喉嚨。「……不,不用了。」他聽到心中有一個微弱的聲音說,同時將閉緊的眼睛睜開,朝高地上方望去,無論是剛才有過的興奮和激動,痛苦和悲哀,此刻都被遺忘了,記憶中殘有的僅僅是對於戰鬥進程的一點點關心:一排的戰士們沖進敵人的塹壕裡去了嗎?! 他的目光模糊一會兒便清晰了,隨即臉上現出一個驚駭的表情。槍聲再次震耳欲聾地響起來。這是高地主峰下平臺棱線上那挺擊中了他的重機槍正瘋狂地叫著,把紛飛的子彈無情地潑向第一道塹壕。一排的戰士們已進入了那道塹壕,正同殘敵進行激烈的肉搏,那挺重機槍射下來的子彈卻又讓他們如同一根根攔腰折斷的樹枝一樣倒下去。從倒下去的人中他認出了三班長和一個他熟悉的二班的四川兵。在這挺重機槍的火力掩護下,一隊敵人從第二道塹壕順一條連通上下的交通壕朝第一道塹壕增援下來。一旦敵人從高地東北側重新佔領了第一道塹壕,已經帶二排沖進高地北側第一道塹壕的岑浩就會受到來自東方的打擊,那對他是非常危險的! 不。 現在姜伯玉想什麼和做什麼都是緩慢的了:他緩慢地在生命中樞肯定了那個「不」字,緩慢地將甩到前面去的輕機槍一點點向後拉回到自己眼前;緩慢地抬起上體,將槍托抵在肩部。死神在最後時刻已開始表現出了仁慈,逐漸用身體各部分的麻木代替了那種炮烙一般的疼感,讓他的精神有了迴光返照式的清醒。準星圈在姜伯玉的眼前模糊了變清晰,清晰了變模糊,到底瞄準了第三道塹壕敵人的重機槍。「噠噠——」一個點射響起,重機槍啞了。「好。」他想。 現在他要最後幫助進入第一道塹壕內的戰友們。幫助他們也就是幫助山棱線西側的岑浩。他的生命和戰鬥將要結束,能為戰士們和自己的朋友做的僅僅是這一點事情了。他把槍口壓低,瞄準了那隊正在第二和第一道塹壕間的交通壕裡運動的敵人。「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他一連打出三組短點射,既准又狠,那隊敵人亂起來,改變方嚮往回跑。「噠噠噠——」他又朝對方追加了一個短點射,再扣動扳機時槍卻不響了。彈匣裡沒有子彈了。 背負著備用彈匣的副機槍射手一直沒有跟上來,也許已經犧牲了。不可能再換上一個新的彈匣了。姜伯玉最後一次抬起頭,朝高地北側望去。越過那道山棱線,他看到已有一小隊二排的戰士順另一條交通壕從下向上沖向第二道塹壕,而從殘敵明顯已被肅清的第一道塹壕裡,一排——估計是二班——的一挺輕機槍和二排的另一挺輕機槍也開始向高地上方的敵人射擊,掩護向上進攻的隊伍。「二排還在進攻,岑浩還在指揮戰鬥。」他淡淡地想,握緊槍柄的手一軟,頭部疲倦地跌到地面上。 草叢中的一粒石子硌疼了他的臉。他覺得不舒服,便艱難地將頭挪一下,放置到歪倒的槍柄上,眼睛大睜著,向著西方,再沒有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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