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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從這一年起到高小畢業,上初中和高中,最後是當兵,他們都在一起。在部隊他們分開了,姜伯玉到了團直特務連,岑浩去了二營六連,但兩個人在長久的親密無間的歲月裡建立起的某種心靈感應並沒有受到損害,只要一個人遇到不順心的事,隔十幾裡山路,那個人也馬上會不愉快起來,星期天保准要請假去看望。姜伯玉和岑浩到部隊後發展都很順利,第一年入黨,第二年一前一後當了班長,第三年秋天又被同一紙命令提起來當了排長。這中間姜伯玉還成了小有名氣的特等射手,時常隨軍射擊隊去全國各地參加比賽。

  姜伯玉對留在部隊當軍官並不熱心,他全家已遷回縣城,父親當了銀行行長,復員回去跑不掉一份合適的工作,但岑浩不離開部隊,他就不能下決心走。從十一歲那年起他就決心做一件事報答岑浩,先是想有朝一日也跳到河裡救一回自己的朋友,為此還專門去水庫找人教會了自己游泳;後來當了兵,便想著等復員後讓父親在縣城為岑浩安排一份工作,不再回農村,岑浩提幹又使他的打算落了空。岑浩願意當軍官他也不能拒絕排長的任命:他們倆不是一對不能分離的朋友嗎?何況他報答岑浩的夙願還沒有實現!

  姜伯玉就這樣在部隊留下來了。二十三歲那年,他同縣城一位局長的千金「門當戶對」地結了婚,比他小兩個月的岑浩的愛情之船卻因家境的貧困加上有一位癱瘓在床的老娘「擱了淺」。姜伯玉得知一位女鄉郵員來信與岑浩「斷交」的當天晚上便請假回了家,不幾天就帶來了自己剛從省醫學院畢業的大妹姜萍與岑浩「見面」,並攛掇他們以閃電般的速度結了婚。

  這樣他們就不僅是朋友而且是郎舅了;新添的一層關係使他們感情上更加親近,卻又脫去了少年時期的稚氣,完全變成了男子漢之間的忠誠、心心相印和責任意識。姜伯玉模糊覺得自十多年前那個夏日的中午以來,自己到底還是報答了岑浩一回,同時卻又感到自己已在道義上扮演了某種大妹終身幸福的擔保人的角色,他只有在人生旅途中處處關心和照顧好岑浩,才能對得起大妹;婚姻給岑浩帶來的最大喜悅是薑萍用針灸治好了自己母親多年的半身不遂,讓老人重新站立起來。岑浩是個孝子,他感激妻子,更感激把薑萍引進家門的姜伯玉。於是不管是為了對得起妻子還是哪怕出於報恩的心理,他都可以為姜伯玉赴湯蹈火。

  部隊接到作戰命令前的半年裡,軍區射擊隊曾多次來函商調姜伯玉。團裡當然珍惜人才,可考慮到他的專業特長和日後的發展,也沒表示絕對不放的意思,是姜伯玉自己含含糊糊地把事情擱在那兒了,原因是他已從軍區作戰部的朋友那兒聽到了部隊要去打仗的消息。此事他一直對岑浩保著密,可後者還是知道了,戰前團裡重新組建九連,調姜伯玉來當副連長,讓岑浩去擔任相對來說不大容易參戰的團警衛排的排長。聽到後一個消息姜伯玉剛剛松一口氣,新任警衛排長岑浩又重新被任命為九連的二排長。

  世間有許多偉大的友誼,著於竹帛,傳之絕遠,光照後人,但它們並不妨礙普通人之間那些同樣美麗的友誼存在。姜伯玉和岑浩都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才走進九連,最終走上戰場的,但他們不僅不後悔,相反卻因意識到自己為對方做了一件事暗暗感到欣慰。他們一起走上戰場這件事還悄悄給予彼此心理上一種隱秘的安全感——少年時代他們曾互相從死亡的邊緣拯救了對方,此次他們也一定能相互幫助平安地走過戰爭的雷區。他們即使在冒著炮火翻越騎盤嶺走在奔襲632高地地區的路途中也沒有想到兩個人會一同陷入絕境。

  ……

  左前方二十多米處的斜坡上有一棵拇指粗細的小松樹。

  姜伯玉躍過那道將高地東北坡和北坡分割開的山棱線後一眼就望見了那棵小松樹。在來自高地上方和翡翠嶺地區交叉重疊的彈雨織成的死亡之網中——西方鷹嘴峰方向的彈雨被山棱線擋住了——這棵小樹的枝幹完好無損,青翠欲滴的葉叢依舊閃耀著午後明亮的陽光,說明那兒是一處可以做自己下一個蔽身體的「安全島」。而且,那兒地勢開闊,可以從下向上瞭望到整個高地東北坡發生的事情。方才離開藏身的石縫前他已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和岑浩乃至全連今天都凶多吉少,甚至還用最後的微微一笑跟自己的朋友告了別,此刻他心中原有的一個願望就變得愈加明顯和強烈了。

  這個願望就是讓岑浩活下來。

  只有保住了岑浩,他才能對得起大妹;同時也就真正報答了好朋友當年的救命之恩。他本來就是為了岑浩才走上戰場的,今天敵人恰恰在634高地上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當然也想活下去,他才二十八歲,結婚兩年,同妻子感情很好,由於兩地分居,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總共不到三個月,至今仍有新婚燕爾的感覺。但今天的情勢已不允許他多想自己,今天他和岑浩都可能犧牲,於是他心裡就有了那個強烈而執著的念頭:他們倆不能都死,一定要活下來!

  讓岑浩活下來就必須拿下高地!後退是不可能的,其他的出路也都被敵人堵死了。拿下高地現在基本上成了他和岑浩兩個人的事,如果他帶一排在東北坡進攻不快或者不順利,岑浩在高地北坡上遇到的危險就更大!姜伯玉能猜透此時岑浩想些什麼,他肯定會帶二排努力爭先,將高地敵人的注意力和火力更多地吸引到自己那一方,目的也是希望他的朋友和妻兄能夠活下去!

  姜伯玉右手抓住衝鋒槍槍身,左臂外側貼地,下巴頦擦著坡上的草根石棱,瞪大眼睛向前,朝那棵小松樹低姿匍匐過去。他的心情緊張,因為在山棱線那一側,岑浩和二排向上進攻的槍聲已經響起來了!

  他終於艱難地運動到小松樹跟前了。這是一處小小的窪坑,前面山體隆起,敵人的槍彈被擋住了,打不過來;左側則是一塊奇形怪狀的巉岩,恰好護住了樹身和樹冠,不讓來自東二、東三高地方向的子彈擊中它。姜伯玉現在明白八連佔領633高地後為什麼沒發覺634高地埋伏著敵人了:高地上的敵人的三道防禦線是不知何年何月早已構築好的,然後任其上上下下胡亂生長野草和灌木,除非自我暴露,進攻者一方是很難憑藉望遠鏡從一片綠色中發現對手的。他看得清楚:敵人兵力部署得最多、目前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是山腰的第一道塹壕,距離他八十到一百米左右。

  僅僅是高地東北側這一段,就有兩挺輕機槍和二十幾支自動步槍、衝鋒槍兇猛地向下掃射,打得山坡和山腳下窪地的草木騰起一片丈把高的、混沌迷離的、青黃色的塵埃;位於它上方五十米處的第二道塹壕火力較弱,高地東北側這一段只有一挺輕機槍、十幾支衝鋒槍和自動步槍;高地主峰下方平臺棱線上的第三道塹壕又高出第二道塹壕一百多米,那兒吸引姜伯玉目光的不是為數不少的衝鋒槍和自動步槍,而是一挺叫起來格外令人震顫的老式重機槍。不過它目前的主要打擊對象不是山下的他們,而是西北方633高地最南端的崖頂,使八連南下到那兒用火力支援他們成了不可能的事。姜伯玉腦海裡迅速做出了反應:應該帶一排迅速向敵人的第一道塹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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