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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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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魁還是把那口飯咽了下去,然後站起來,踮起腳跟朝炮彈的落點望去,那兒已有一團灰褐的煙霧沖天而起。最初一瞬間劉宗魁腦海裡也閃過我軍炮兵打錯了目標的念頭——自從黎明時分A團二營輕鬆地佔領了342高地,沒有遭遇敵人反炮擊,他就認定對方像那年春天的邊境戰爭中一樣沒有足夠的炮火,尤其是沒有可給予我軍嚴重威脅的重炮,而剛才落下的卻恰恰是一發122加農炮彈或152加榴炮彈;——但是轉眼之間,第二發炮彈又飛來了,這一次他清晰地聽到了它飛行的聲音,於是也就辨明瞭它飛來的方向——不是我軍炮群分佈的北方山群,而是騎盤嶺南方的天子山地區! 「敵人開始反炮擊!……快通知各連隱蔽!」他朝身後的肖斌和陳國慶大吼一聲,臉色陡變,腮部肌肉明顯的顫跳起來。忽然他意識到手中還端著飯碗,一揚手就把它扔了七八尺開外! 又一發炮彈在營指揮所附近的林子裡爆炸了,劉宗魁本能地趴倒在地。一棵茶杯口粗細的水杉在他前面十幾米遠的地方訇然倒下,揚起的沙塵迷了他的眼。他呼吸困難,意識也在這一刻跨過一條線:342高地之戰結束後他就有一種感覺,戰爭沒有打完,A團輕鬆拿下騎盤嶺絕不是戰爭的結束,現在他的預感被證實了——真正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它剛剛拉開序幕! 還有另一種意念更急迫更清醒地襲上了心頭:敵人不但有炮,還有幾年前那場邊境戰爭中沒有使用過的大口徑火炮。在敵人的兵力火器編制表中,只有師屬炮兵才配有122加農炮和152加榴炮!這就是說,今天他們面對的不是騎盤嶺和001號高地地區一個營的敵人,而是包括天子山方向在內的一個師的敵人!——他昨天下午離開貓兒嶺時的另一個預感又被證實了:敵人並不在乎那道綿延於公母山和天子山之間峽谷裡的國境線,他們既然佔領了公母山地區,就不會把它從自己的整個邊境防禦體系中割裂出去! 今天的事情要麻煩! 腦海裡冒出最後一個結論性的念頭時又有一批炮彈在他周圍的林子裡爆炸了。炸煙沒落,就有兩個人迅速從掩蔽部裡鑽出,一左一右將他拖了進去。能夠在昏暗的光線中辨別出人臉後他才認清他們是肖斌和自己的警衛員魏喜。掩蔽部不大,十幾個人全擠進來只好人靠人蹲著,彼此能聽到呼吸聲,看到別人的目光。劉宗魁定了定神,感覺到這呼吸聲有些不對頭,緊張、慌亂、急促,透著驚駭;劉宗魁生起自己的氣來——他是這兒的最高指揮員,肯定是他有什麼不鎮靜的表情和舉動了,不然掩蔽部裡的氣氛不會如此! 又一發炮彈在不遠的地方爆炸了。整個掩蔽部為之一震,泥土嘩嘩地從頂層橫木間下落。劉宗魁命令自己鎮靜,手不自覺地從軍衣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上火抽起來。 正是這支煙,使掩蔽部裡的緊張情緒明顯地緩和下來!這支煙也使劉宗魁自己的心情鎮靜了許多,開始想這突然出現的敵情變化會給C團三營帶來什麼,想想這支部隊今天會有怎樣的命運! ——敵人這樣大規模炮擊黑風澗,肯定也會炮擊騎盤嶺上A團剛剛佔領的164、342、631高地,乃至於B團正在攻擊001號高地的部隊!敵人不可能有別的目的,在001號高地那兒會是為了阻滯B團的進攻,在騎盤嶺地區,則極有可能是向164、342、631高地反撲的前奏! ——騎盤嶺一線易攻難守,對於我軍如此,對於敵人也是如此。A團今天有可能與敵人在騎盤嶺上展開一場相當激烈的攻防戰。騎盤嶺嶺脊線有六公里長,A團一個團進攻164、342、631高地時兵力綽綽有餘,但用它守衛騎盤嶺上下大大小小幾百個高地和突出部,兵力就不敷分配了,這樣作為預備隊的C團三營幾乎可以肯定要被江濤拉上戰場! 炮彈還一發一發地在掩蔽部周圍炸著,他已經在掩蔽部裡坐不下去了!342高地戰鬥結束之後,他的部隊一直處在半解除警戒的狀態裡,幹部戰士並沒有很好地隱蔽,更沒有做好打大仗的準備,而且它還是一支完全沒有經驗的部隊,他必須馬上到各連去,到戰士們中間去! 「肖營長,你和陳教導員留下等A團指揮所的電話,我到各連看看去!」他把手中的大半截煙捲扔到掩蔽部外面,態度生硬地對肖斌說,同時貓腰鑽出掩蔽部,沒有讓肖斌和陳國慶來得及做出反應。敵人的反炮擊一開始江濤就會想到他們的,這是他的一個非常清醒的直覺,至於讓陳國慶也留下來,則是因為這位教導員同樣沒有一點戰場經驗,他不能讓他出去挨炮! 走出掩蔽部他心中就只有部隊了,這支部隊猝然遭遇敵人炮擊,沒準兒就會亂套;而不時在前後左右林中落下的炮彈,又在他心中增添了更現實也更強烈的危機感:任何一發炮彈都有可能飛向自己,將他撕成碎片。劉宗魁不讓生命意識中充滿這種單純的恐怖,可後者有一陣子還是緊緊地抓住了他。他是在同它的頑強搏鬥中奔出林子,沿林邊小路向北方跑去的,但還是被一發炮彈落地前的嘯聲逼倒在眼前的彈坑裡。炮彈爆炸了,他猛一抬頭,在坡上林邊一棵大樹背後看到了九連指導員梁鵬飛! 劉宗魁洋溢到臉上和眼睛裡的憤怒就是這一刻從心底升起來的:同樣是面對一發即將落地的炮彈,梁鵬飛沒有臥倒自己卻臥倒了,自己的舉動還被前者看到了眼裡,一個恥辱的念頭馬上湧上腦際,「你是怎麼啦?怕死嗎?……如果怕死,你出來幹什麼,躲到掩蔽部裡好了!……」於是這一瞬間,梁鵬飛看到副團長臉上短暫的驚慌被憤怒完全取代了! 同梁鵬飛談過幾句話後他繼續朝前走;無論如何,這時他覺得自己比方才鎮定多了。「炮彈沒有長眼睛,不會那麼准地打到你的,因此你沒有必要隨時臥倒。」他憤怒地對自己說,下決心不再隨便臥倒;現在他也能集中精力注意澗穀兩側的景象了。他走出掩蔽部就是為了這個:澗穀的沙灘和澗溪裡已沒有一個人影兒,兩側林子裡也看不到一個沒有隱蔽的人,他稍稍放了心;整個黑風澗都處在敵人炮火洗劫之中,一團團煙火正從澗底、從林子裡升起,直上晴空,澗溪內不時有一條粗大的水柱筆直地躥起,又緩緩落下,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而在那些沒有落下炮彈的水面上,陽光依然燦爛,明亮,兩旁的青草地和灌木叢照舊綠得生機勃勃。劉宗魁忽然想到:雖然他的部隊在敵人的炮擊中沒有亂套,但炮擊造成的傷亡卻不會微不足道;傷亡一旦發生,士氣就必然受到打擊。身為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員,現在他更需要讓全體指戰員看到自己的一個鎮定、從容、處亂不驚的形象! 他還剛剛想到這裡,從澗溪西側的林子裡,就飛快地躥出一個人,一路斜著奔向澗底,水花四濺地涉過溪水,沒命一樣朝這邊跑來! 「那是誰?!……你往哪兒跑?!」劉宗魁勃然大怒。他已經認出那人是八連副連長,怒氣更大了,因為這個被炮火嚇蒙的人是幹部。「你他媽的給我站住——」 八連副連長被他的喊叫鎮住了,停在坡下草地上。他的帽子丟了,右腮被樹枝劃破一個長長的血口子,臉白得像張紙,眼睛裡除了茫然無措和恐怖的光亮之外再無其他。望著劉宗魁,小夥子張了張嘴,哭也似的嚷出一句話來: 「副……副團長,那邊打死人啦!」 「你的部隊呢?!」劉宗魁高聲沖他叫喊,嘴角因憤怒抽搐起來,「你是個幹部,怎麼一個人丟下戰士亂跑!……你這是失職!……你趕快回去給我照管部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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