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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之所以如此,則又似乎因為制定方案時他的思緒不是自由的,而是囿於別人劃定的框框之內的。所有那些敵情、地形、任務都是不可改變的,仗也只能那麼打。朦朧中,他覺得在自己的這種無可奈何之中,就可能隱藏著天才軍事家應該能夠意識到的更深一層的危險。至於它是什麼危險,他又不清楚了。江濤處理這種心理矛盾的態度又是同他那高傲的性情相一致的,簡單地說,那就是:既然他堅信自己的軍事才能出類拔萃,並且看不出那種所謂「深一層的危險」是什麼,他當然沒必要再去理會它!

  他帶著這樣的心境迎來了戰前的最後一個早晨。他以為自己內心的問題已經解決,沒想到僅僅是暫時被回避了。這一天他過得異常緊張和激動:先是軍長和師長來到貓兒嶺,差點將他從A團的指揮位置上換下去;接著是劉宗魁,用自己的方式清楚地表達了對他的作戰方案的不信任。來自上頭的不信任他有辦法對付(請來了兩位記者,安了一條直達北京的專線),劉宗魁的不信任卻讓他心境大變,畢竟這是出自一個真正的軍事專家內心的不信任,後者的實戰經驗比自己還要豐富!江濤當即決定撇下所有的事情,驅車到各營去:戰事已迫在眉睫,他沒時間也不能夠再懷疑自己的作戰方案,能夠懷疑的只有執行該方案的部隊了!

  正是在這最後一次對部隊的視察中,他的心境又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無論他來到哪個營,看到的都是一片鬥志昂揚的景象。幹部戰士對他此時的到來表示出了發自內心的熱烈歡迎。他們一個勁兒朝他歡呼著:

  「團長!」

  「團長來了!」

  「團長你好!」

  「團長來給我們送行了!」

  「團長有好煙嗎,給弄一根兒!」

  ……

  江濤沒有帶來好煙,也不是來為官兵們送行,但視察卻很自然地變成了送行,並且被眼前的場景深深感動了。他突然想到:戰鬥前夕,士兵們不僅沒有絲毫沉抑悒鬱之氣,相反人人精神振奮,生龍活虎,大有「滅此朝食」的氣概,有這樣的部隊,他還有什麼理由懷疑明天的勝利!

  「同志們,你們好!」他大聲跟每個連的官兵打招呼,憑記憶叫出了一個個戰士的名字,「我代表團黨委和我本人,來看望你們……你們感覺怎麼樣啊?」

  「沒問題,團長!」戰士們大聲回答,或說:「團長,你就瞧好吧!」

  「今天我沒有給大家帶煙來,你們知道我向來不抽煙,上了戰場也一樣!」精神受到很大鼓舞的江濤在出征的隊伍前講話,有力地做著手勢,「可是我剛剛從師裡領回一掛包軍功章,正在那裡叮噹作響,就看明天你們誰能把它拿走啦!」

  「團長,我們連全包圓啦!」戰士們回答。江濤的情緒也越來越高漲了。

  除了戰士們,他還在這些隊伍中受到了更多的鼓舞。由於自己兩年多的經營,今夜帶部隊上前線的營連幹部全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無論名義上還是性格上都是他的「嫡系」。現在,他從他們那兒聽到的也都是令人放心的回答:

  「團長,你跑這一趟多餘!」

  「團長,你安心睡覺,打完仗我們叫醒你!」

  「……」

  「我不是不放心你們,我只是想來看看!」江濤有些熱淚盈眶了。部隊已開始向騎盤嶺方向運動,他站在路邊目送一支支隊伍沒入叢林,再一次心潮澎湃地想:有這樣的部下和部隊,對於明天的勝利,他是絲毫也不應該懷疑的!

  他就帶著這種亢奮的、感動的心境回到了貓兒嶺,馬上,那種勝券在握的喜悅和激動又高漲了一個層次:原來,在這個戰爭的前夜降臨之際,團指揮所也從裡到外彌漫著一種和作戰部隊同樣興奮、輕鬆和喜洋洋的氣氛!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尹國才已按計劃將指揮所遷入營地南側崖壁下的另外兩孔岩洞。這是比記者們住的岩洞更闊大、更深回曲折的兩孔岩洞,其中的一號洞竟向山體內伸延進去一公里多,二號岩洞的縱深也有五百米。像所有的喀斯特岩洞一樣,洞內到處聳著掛著石牆石筍石柱,將空間分隔成若干個「大廳」、「長廊」、「單間」和「套間」。尹國才把容積最大、且有著許多小「單間」的一號洞留給自己和參謀勤雜人員住,把入口處便是一個「大廳」和一個「套間」的二號洞佈置起來,「大廳」做團的作戰指揮室,「套間」做團長的「臥室」。按照團長的喜好,他不僅向江濤的新「臥室」搬進了桌、椅、床、衣櫥、地毯、酒箱、電話、外國女影星的劇照和吉他,還在一面石牆上頂天立地掛了一幅大型軍用拼接地圖,以代替無法同時搬進洞來的作戰沙盤。做完這一切後,尹國才站在洞內打量一番,覺得即使按照江濤的標準,這間「戰地臥室」也堪稱「豪華型」的了。

  江濤走進二號岩洞後是滿意的。新作戰指揮室高敞軒豁,燈火明亮,參謀人員全部按戰時要求展開工作;自己的「臥室」深邃緊湊,空間不大卻不給人壓抑感。在一盞三百瓦的白熾燈泡的照耀下,所有的陳設雖都是他熟悉的,卻因換了地方而多了一種單純擺放意義上的新奇。「臥室」的四壁嶙峋巧怪,穹頂大大小小的鐘乳石森然雜陳,給人一點神秘莫測和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最讓他滿意的還是那幅頂天立地的拼接地圖,它呈現出一種縱覽全域的恢宏氣勢,讓他的軀體和思想在自我感覺中高大偉岸。望著這幅地圖,他不能不油然生出一種新的感受:在整個公母山戰場上,只有他才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然而,真正讓他愉快的還是此時指揮所內外充斥的興奮、輕鬆、喜洋洋的氣氛。它們仿佛從另一個角度驗證了他從部隊視察歸來後得出的結論——既然所有的參謀軍官(也包括尹國才在內)都認為明天的勝利毋庸置疑,他還有什麼理由懷疑它?!

  「同志們,看樣子你們過得不錯嘛!」在這種愉快的心境下,他覺得應當同部下們開個玩笑。這在他是不常見的事。「當年齊天大聖也不過住在這樣的神仙洞府裡吧?……如果明天的仗打不好,咱們對不起這麼好的住處啊!」

  參謀們七嘴八舌地、熱烈地叫喊起來:「團長說哪裡話!」「有團長在,打勝仗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兒?!」

  「團長的情緒不錯嘛,」一個名叫馬虎臣的炮兵參謀用調侃的聲調對江濤說,「團長現在想的是戰後的慶功會吧!……我們這些人鞍前馬後跟你跑,到時候可得賞一瓶『人頭馬』喝喝!」「這個要求可以考慮!」江濤高興地說道。

  他沒有忘記自己該做什麼,在電話機前坐下,先正式向師長報告了全團開始向攻擊出發地域運動的消息,接著又打電話到軍作戰處,以私人身份向何晏通報了本團的進展情況,順帶詢問了一下B團的消息。何晏的回答又一次把他的思想引向B團團長柳道明:B團剛剛開始運動,今夜柳道明要走的那條路吉凶未卜,明天的戰鬥對柳道明更是勝負叵測。他自己卻不一樣,騎盤嶺之戰已基本勝利在望。想到此處,他內心的興奮情緒就漲得更高了……

  身為一名戰地指揮員,又處在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夜晚,參加過幾年前那場戰爭的江濤如果能冷靜地做一番思考,或許就會明白此刻出現在部隊和團指揮所內的普遍的亢奮情緒,既是戰爭給參戰者心理上造成的沉重感的歪曲反映,又是進入戰區後他的自信、堅定、勝券在握等等精神特徵在全團官兵心理上引起的折射。但他今晚迫切渴望從心底去除掉那最後的一點懷疑和不安,頭腦並不清醒,因而不僅沒有看清事情的本質,還以歡欣和激動的態度認同了它,將它視為自己認識明天戰爭的出發點。這樣,以後的時間裡,這種盲目的樂觀情緒就不會不隨著戰鬥行動的進一步展開愈來愈高漲,並對他的感覺、思維和決策產生直接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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