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崔可夫元帥戰爭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我們互相問好,我作了自我介紹。自動槍手挺直了身子表示敬意,我緊握住他的一隻手,我們一起坐下。我們把煙捲藏在袖子裡,用手掌遮住微弱的火光,抽起煙來。

  「司令員同志,是明天嗎?」士兵問。

  我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是明天發動進攻嗎?會不會由於什麼原因而推遲?

  「明天,士兵同志。或許會推遲!你看是否一切都準備好了?」

  他想了一會。他不是那種急性子的人,回答問題也是不緊不慢、字斟句酌。

  「在我們士兵看來,司令員同志,我們早已準備好了!方面軍和集團軍準備得怎樣,這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準備就是打,越快越好。最可怕的不是戰鬥本身,而是等待。對士兵來說,沒有比推遲原定的進攻更糟糕的了。」

  「怎麼能這樣說?」我仿佛感到很奇怪,我問道:「一天過去了,沒有進攻,你又活過了一天,有什麼不好?」

  「然而,進攻的那一天終歸要到來!為什麼要等待?你養精蓄銳,全身象弓弦一樣繃得緊緊的,可是,眼巴巴看著又推遲了……你又得從頭開始。而打死嘛?無論在進攻中,還是在防禦中,都可能打死的。……防禦中更容易糊裡糊塗地死去。炮彈飛過來,它是不由你選擇的。而在進攻中,司令員同志,自己就要想些辦法。要及時地躍起,及時地臥倒,應當懂得怎樣戰鬥!」

  「看來,明天的進攻,對你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說:「不是頭一次,司令員同志,但總是象第一次一樣!我的戰鬥生活是從庫波羅斯納亞山谷開始的。獨立陸戰旅……司令員同志,可能您還記得吧?」

  斯大林格勒的庫波羅斯納亞山谷是沒法忘記的。陸戰隊在那兒的表現很突出。我知道,僅有為數不多的人活了下來。

  「這麼說,從那時起,你一直在部隊裡?」我小心翼翼地問。

  「庫波羅斯納亞山谷戰鬥之後,我在斯大林格勒的醫院裡躺了一段時間……」

  「是在河對岸嗎?」

  「沒有來得及渡河到對岸。我們的醫院在地下室裡……我在戈拉亞多利納山谷掛了花。但我沒有離開部隊。沒這個必要。」

  「那明天呢,你對明天有何想法?」

  「明天將進行戰鬥,司令員同志!我們盡力機靈點,一定能活下來。越是害怕,就越會死在戰鬥中。我們害怕的是眼前漫長的黑夜,只要黑夜一過,就沒有時間來害怕了。」

  在塹壕裡,很少有人睡覺……

  烏克蘭的秋夜漆黑幽靜,星星像是被雨水洗過一樣,閃閃發光。

  我沿塹壕走著,時而這,時而那,傳來武器部件輕微的撞擊聲。

  我回到自己的指揮所。羅季翁·雅科夫列維奇·馬利諾夫斯基已經在那兒。他心緒不寧。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爭奪登陸場的戰鬥中會有什麼樣的困難在等著我們。他很想親眼看看進攻的進展情況。

  不僅是集團軍的、而且方面軍的電信線路也都通到我們指揮所。空軍第17集團軍司令員B·A·蘇傑茨也在我們指揮所。我們還與坦克第23軍軍長E·I·普希金將軍、近衛機械化第1軍軍長A·H·魯西亞諾夫將軍保持著直線聯繫。

  深秋的黎明到來了。東邊的天空已紅霞一片,谷地中還飄漫著薄霧。7時10分,近衛軍的火箭炮開了火。

  我們從觀察所裡可以看到,被齊射所擊中的田野燃起了熊熊大火。到處是火光、煙幕、塵柱。遠處傳來的爆炸轟隆聲。重型炮也接著發了言。說話聲被淹沒,電臺的耳機裡一片劈啪聲。蘇傑茨將軍打著手勢,讓我們朝天上看。

  在炮兵射擊的同時,強擊機和轟炸機也出動去轟炸敵人的防禦工事。

  波紮爾斯基象樂隊指揮一樣,充滿激情地指揮著自己的火炮。

  40分鐘的射擊!成噸的鋼鐵落到敵人的陣地上。齊射還在繼續,黑煙還沒消散,我們的近衛軍人開始進攻。

  炮兵可靠地掩護著他們的第一次急沖。

  在如此漫長的距離上,躍進顯得那樣緩慢,儘管他們是在全力奔跑。他們奔跑著,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了。

  「臥倒了?」羅季翁·雅科夫列維奇焦急地問。

  集團軍司令部作戰處長卡梅甯上校一直用望遠鏡觀看著戰場。他報告說:「不!沒有臥倒!他們現在在第一道塹壕裡……」

  第一道塹壕的情況怎麼樣?是在進行肉搏戰嗎?如果他們已經到達第一道塹壕的話,那麼,現在已扭打在一起了。不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況。論肉搏沒有人是近衛軍人的對手。

  可以看到我們的炮兵怎樣展開。炮兵以直接瞄準射擊催毀敵人蘇醒過來的火力點。近衛軍人從第一道塹壕向防禦縱深沖去。

  收到第一批戰場報告。近衛軍人迫使敵人全線退卻,佔領了第一道塹壕,現在已發起爭奪敵防禦縱深各支撐點的戰鬥。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看起來才過了幾分鐘,然而,激烈的進攻隨著同敵人不斷的拚搏,轉眼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敵人憑藉支撐點的掩護轉入了反衝擊。但對敵人的這套戰術,我們早已了如指掌。各兵團和部隊指揮員接到嚴厲的訓示:不准停止不前,要以進攻對付反衝擊。在目前這種形勢下,一般說來,這是唯一的辦法。敵人出來迎擊,主動權和優勢在我們手裡。我想,如果敵人躲起來、從精心構築的掩蔽工事裡進行抵抗的話,事情反而要糟。

  敵人將大批坦克群投入戰鬥,有自行火炮護送。我們的坦克從掩蔽工事裡對德國坦克進行幾乎是直接的射擊。

  但是,我們的坦克個對個地同「虎」式坦克和「斐迪南「自行火炮決鬥是困難的。76毫米無法穿透「虎」式坦克和「斐迪南」自行火炮頭部的裝甲。而它們的88毫米炮的射彈初速很高,因此破壞能力也高。對付「虎」式坦克應該打它的側面和尾部。這一點我們的炮兵瞭解得很清楚,而德國的坦克手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他們從不暴露其側面。

  近衛軍人對坦克已是司空見慣。「對坦克司空見慣」是什麼意思呢?

  首先,他們不怕坦克。他們知道,只要逼近它,它就失去了火力威力。他們讓坦克通過自己的戰鬥隊形。專打坦克所掩護的步兵。而對付坦克則用防坦克槍、手榴彈和燃燒瓶。

  中午時分,情況已開始明朗。

  各集團軍在整個戰線全面推進了大約3公里。而重要的是,敵人終於被趕出陣地,形成了一個戰術缺口。

  一天的戰鬥下來,我軍擊斃敵官兵約二千五百人,俘虜69名士兵,擊毀大炮19門、火箭炮12門、機槍47挺、汽車和裝甲車7輛,炸毀3座彈藥庫。德軍的這些損失,基本上是在反衝擊時遭受的。

  這些數字決定了我們次日的進攻戰術。德軍坦克集團的行動,也使我們得到一些啟發。

  每次我們楔入德軍戰鬥隊形,或佔領居民點和制高點,都立即招來敵坦克的反撲。

  P·B·馬利諾夫斯基和我親眼看到這些反撲,特別是「虎」式坦克的突擊,它們穿過我軍的戰鬥隊形,一直突破到外圍廓的防坦克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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