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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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酷的環境裡有了這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就像冰雪的世界中盛開了一叢花草,分外引人注目。一位記者妙筆生花,在文章中寫道:「戰士們都親切地稱讚這些孩子是戰地『小人路』。」從此,「小八路」的稱謂不脛而走。共青團廈門市委給孩子們送來一面大紅旗,正式授予「英雄小八路」的光榮稱號。八一電影製片廠也以他們的事蹟為素材,編拍了名為《英雄小八路》的故事片。 《英雄小八路》我看過不止一遍,至今仍清楚記得那充滿激情的結尾: 敵人的炮火把電話線打斷,電話兵也負了傷。 何大年、何亞豬帶領夥伴們躍出戰壕,摸爬滾翻,冒著炮火奔跑。 斷線找到了!可線已被炸短,用力拉拽,斷頭仍不能夠接合。 指揮部的命令無法傳達,回去拿線也來不及了。怎麼辦? 何大年、何亞豬靈機一動,和夥伴們手牽手,用身體替代電線,讓電流從身體通過。 我方火炮再度射擊。敵陣一片火海。 孩子們雀躍歡呼。音樂激越雄壯。 * * * 據說,碳水化合物組合成的人體,其電阻是金屬物的數千倍,電話電流通過人體,功率將被衰減到近似於0。故電影上「英雄小八路」們的壯舉,大概缺乏科學依據。 不過,藝術總是源于生活而高於生活,由於很少有人吃飽了沒事幹去玩「人體通電」試驗,《英雄小八路》的編導們便有了合理拔高大膽創作的想像天地。這大概亦無可過多指責。 在電視尚未普及時,電影的影響強大無比。銀幕上的「英雄小八路」遂成為少年兒童的時代形象;藝術形象的何大年、何亞豬也一時聲名大噪,家喻戶曉。 * * * 但是,我獲取了一個非常準確的信息:那時代的孩子中,起碼有一個人不曾看過《英雄小八路》,此人恰是——何大年。 已近50歲的何大年如今是廈門湖裡工業區公用事業公司秘書科科長,文文弱弱的樣子,書卷味很足,與電影中的另一個「他」形神均不似,電影人物特有的那股英武精明氣息也絲毫不見,讓人感受到生活與藝術間原本存在著深刻的差異。 我詢問他對電影何大年的看法,他回答很抱歉,因從未看過這部影片故無法發表感想評頭論足。不看的原因頗簡單:那時學習太忙,顧不上。 真就忙到這般程度,連被謳歌的另一個自己都顧不得看上一眼麼? 他笑了。他曾聽別人介紹描述過這部電影,他知道自己在銀幕上的表現很老練很英勇很了不得。但他覺得除了名字相同而外,那個「他」並不是自己,因此他不願去看怕去看。看自己在電影上大出風頭幹著一些自己從未幹過的轟轟烈烈的事情會臉紅心跳不自在。更怕被捧得太高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找不到正確的感覺而最終丟失了自己。 哦,真實的何大年是一個不求虛華淡泊名利的人。這真實讓我感到親切。 何大年是12個孩子中唯一的大學生,北京人民大學經濟系畢業,先分配到貴州,又調回廈門,當保衛科長抓到過幾個壞蛋,當器材科長為公司節省了幾十萬,人生中不再有不同凡俗的壯舉,但工作敬業努力對得住天地良心。生活中,他最煩的事情就是人們總把他同電影上的何大年聯繫起來。上大學時,他聽到有人指著脊背說:瞧,此人就是真的何大年。他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曾打算乾脆改個名字算了,因文革轉移了人們的興奮點而作罷。但有一條規矩是堅持始終的,即不再接受任何記者任何形式的採訪,「既然已被人們的記憶所塵封,何必像出土文物一樣再被挖出來向公眾展覽呢。」我大概可算作一個特例,因為我聽從了友人的勸告,事先把採訪說成了「核對史實」。他最感到愉快的是,單位裡至今還無人知曉他曾經是大名鼎鼎的「英雄小八路」。 他說,他並不絕對排斥出名,但反對躺在過去的聲名上過生活。「英雄小八路」和比「英雄小八路」還要英雄的《英雄小八路》都是歷史了,他不想把歷史當作一生的敲門磚,那樣做,到頭來只能換得一頂沽名釣譽的帽子戴。他還說,希望以後記者先生們不要再為「英雄小八路」的事採訪他,包括我在內,不搞下不為例。如果因為這世界上有一個叫做何大年的小老頭,為改革開放做出了什麼了不起的貢獻而來採訪他,那他一定會愉快接納,熱忱歡迎的。 辭別出來,我對藝術源于生活高於生活的說法產生了懷疑,因為對於藝術的與生活的兩個何大年,你是很難分出伯仲比出高下來的。生活中的這一個,其境界確有獨到的高人之處,尤其是商品經濟潮湧潮落,名利增大了其「社會啟動潤滑劑」作用的時代。 * * * 何亞豬與何大年不一樣,只要電影院重映《英雄小八路》,必看。因為這部電影演的是自己的事,還因為自己在上面扮演了一個小角色。當年,戲拍到末尾人體接通電線一場時,需要十幾個孩子陪襯填畫面,導演來回一掃瞄,用眼皮把何亞豬夾出來,拍拍他的小腦袋:「你上:」這麼著,何亞豬在電影上閃現了幾個鏡頭,跑了一遭一句臺詞沒有的「龍套」。所以,每當在銀幕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光輝形象」,便回憶起那些炮火連天不尋常的日子,免不了感情大動一番,熱淚決堤氾濫。 當年,何亞豬是12個「小八路」中的活躍分子,他頑皮、好動,會唱歌也會作鬼臉,愛笑也愛哭,他跑到哪裡,就給那裡帶來愉快和歡樂,戰士們都以逗他玩為趣事。其實,陣地上並沒有誰稱他為「小八路」,都叫他「小阿豬」。 何亞豬的名字初聽確有點不雅,不過這是何厝一帶的習俗。小孩子生出來體弱多病,父母便會為他們起「豬」、「狗」、「貓」等名字,希望下一代像這些生命力旺盛可愛的畜類們一樣好養。 何亞豬現在是自由職業者,在何厝的街巷旁用草席搭出個窩棚,專修腳踏車、平板車、牛車一類的非機動車輛。 我鑽進那低矮簡陋的窩棚,說明來意。何亞豬滿身油污,頭也不抬說:「先生你能不能到村委會等我一下,讓我把這車修完,你們採訪有工資,我得靠雙手養活全家。」我遵命,在村委會吸煙喝茶恭候。過一會兒,他洗乾淨了手臉,換一身質地一般但乾淨筆挺的西服來了。感覺得出,這是一個生怕別人小看了他、自尊心頗強的人。 何亞豬並不高看自己的職業,現在所從事的畢竟與曾經有過的理想差距太大。當年,他在陣地上同文工團宣傳隊的叔叔阿姨們混得爛熟,耳濡目染,也能蹦跳說唱地演一些小節目了,碰巧省歌舞團到廈門挑學員,看他有些文藝天分,又是「英雄小八路」,便決定了要他,招生表格都發下來了,他卻因為想讀大學而輕率地回絕了。人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有機遇在等待你,機遇從眼前滑過而未能抓住者將抱憾終生。每當想起這樁愚蠢事,何亞豬都會五內焚燒般地痛恨自己,詛咒自己。結果,高二時因家貧而輟學,大學夢終成泡影。結果,他如今不是省城某藝術殿堂裡的「何編導」、「何老師」,而是何厝草棚裡的「阿豬師傅」。 然而,何亞豬不能容忍別人低看了他。他說,我幹的活是髒是累,但我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養活全家,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的血汗賺來的,心裡很踏實。他還說,全何厝都知道,我何亞豬修車技術最好,服務一流,收費公道,幹我這行經常會遇到生氣事,可我從來不跟人家吵嘴相罵,因為我是受共產黨教育長大的,也經受過戰爭的鍛煉了,我不願別人指著後脊樑說:瞧,還「英雄小八路」呢,沒涵養,水準低。 人活一世,無論富貴貧賤,均需要一種精神、信念上的依託和情感方面的支撐,何亞豬的力量源泉來自「英雄小八路」的經歷,他珍視那段不尋常的經歷。說著話,他從衣袋裡掏出一份表格式的紙箋來,他說他有一個提議,12位「英雄小八路」都已經同意,每年8月23日炮擊金門紀念日由一人做東大家歡聚一次,並採用抓閻的辦法排出了作東者的順序,從1993年一直排到了2004年。他說大家從每次聚會中所獲取的不僅僅是重逢的歡樂和對往事的回憶,還有相互傳染的鼓舞、激勵和繼續追求點什麼的希冀、動力。他每回的祝酒辭都是:要本分地作人,好好地作事,決不給「英雄小八路」的名稱抹黑。 短暫的接觸交往中,我不斷加深著一個印象:此人確不可小看,他的身份雖然低微,品格卻依然純徹;命運似乎不濟,志向卻不失高闊。少年時一段光榮的經歷,導引著他始終積極、樂觀的人生。炮火硝煙的曆煉,鑄塑了他負重前行的個性。何亞豬是一值得尊敬之人。 * * * 此節完稿,曾不知應該收入哪一章為適宜。後想,「八路」,兵也;「小八路」,小兵也;「英雄小八路」們雖未滿加入民兵的年齡,但也沾了一個「兵」字的邊,做了些民兵該做的事,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此節置放「民兵」章中,以顯1958年「全民皆兵」之規模聲威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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