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六


  1958年主席決定炮擊金門,事先沒有一點跡象,我們也沒有任何準備。
  7月21日軍裡正開著常委會研究日常工作呢,突然接到葉飛一個電話,傳
  達中央意圖,下達作戰命令,搞得我們措手不及。會議立即改題,別的問
  題都擱下,就談作戰。軍長詹大南,我一個,參謀長張維滋,政治部主任
  丁士采,組成前指,以後叫蓮河炮群,我任副總指揮。炮群以我們軍一個
  軍炮團三個師炮團為主,配屬其他地方調來的炮兵部隊,對付大金門,火
  力很強大。

  剛剛行動,就趕上特大暴雨,泉州橋被衝垮,向廈門開進的部隊都擠
  在泉州了,到處都在猛按喇叭,到處都是泥和水、車和炮,泉州亂成了一
  鍋粥。我跟著詹軍長去視察渡口。詹軍長大發脾氣,見人就罵,除了對我
  客氣一點,連對參謀長張維滋也是大喊大叫沒個好臉色。詹這個人脾氣急
  躁,對部隊要求嚴格,很多人見他就像耗子遇見貓一樣乖,真怕他。其實
  他這人是個很好的同志,骨子裡待人很寬厚。

  渡口處,軍區工兵團正在搶修橋樑,詹軍長把團長找來,劈頭蓋腦一
  頓訓,最後,拍拍手槍:限你幾點幾點把橋修好!修不好,老子就斃了你!

  (我問:如果工兵團長未能完成任務,詹大南真會槍斃他嗎?劉華說:不會。殺人也不能那樣隨便,還得經過軍事法庭嘛。而且,真要殺,我,還有軍常委其他同志也不會同意嘛。)

  六幾年我在福州住院,碰巧那個工兵團長也住院,姓什麼我忘記了,
  黑黑的,大高個子,山東人吧。我們聊天聊到了1958年那段,我就替詹大
  南向他道歉陪不是,說:當時我們對你態度可是不大好喲。他笑笑說:沒
  什麼,打仗嘛!不過,詹軍長要真把我給斃了,死得也夠冤枉的。

  其實,你就是隔一小時槍斃一個團長,泉州大橋也是搶不出來了。多
  虧了下游的一個浮橋,部隊勉勉強強全部通過了。但時間耽誤了一天多。
  只剩下兩天時間,又要冒雨搶修野戰工事,又要解決那麼多部隊的宿營、
  吃飯問題,一個人長兩個腦袋八隻手也幹不過來呀。軍部設在蓮河方向一
  個叫火燒灰的村子裡,有一段時間裡,軍找不到師,師找不到團,團找不
  到連隊,亂套了。

  最亂還是7月24日夜部隊進入陣地的那個晚上,好亂喲,沒法形容的
  亂啊!整整一夜,我緊張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想喝點水沒有水,想
  打個電話沒電話,說實話,我當時很沒信心。

  上面只知道按地圖下達命令,說一聲「限時進入陣地!」要知道,地
  圖上標的路都是一些土路、小路,窄得很,加上下雨,到處泥漿,部隊同
  時出來,又堆到一塊了,誰都想頭一個進去,誰也不讓誰。現在檢討,我
  們指揮上確實有不少問題。我真急成了沒頭蒼蠅熱鍋上的螞蟻了,因為我
  們完全在金門的火力範圍之內,如拂曉前部隊不能就位隱蔽,敵人發覺首
  先向我開炮,損失將無法估計。我們根本就沒法還炮,也沒法疏散,只能
  幹挨打。

  我下了一道命令:哪一門炮,哪一輛車出現問題,確確實實走不了,
  立即推到路邊,翻到溝裡去,不能影響大部隊行動!

  萬幸,天亮前各部隊都到了位,壞天氣也有好處,使敵人觀察不便容
  易麻痹,我們這邊千軍萬馬大折騰,那邊仍然在糊裡糊塗睡大覺,真讓人
  難以相信。但現在回想起來,也確實險象環生,讓人後怕。

  任務面前無困難,命令面前無條件,這是我軍的傳統。7月25日晨,
  我們炮群按照軍委和軍區的要求,完成了大規模炮擊金門的準備。

  詹大南老人說:1958年那場大雨確實可惡,差一點讓我貽誤了軍機。我們炮兵進入陣地是限定了時間的,我向軍區立過軍令狀:保證全軍按時進入:進入不了,你們可以槍斃我!

  詹大南,穿上紅軍軍服戴上八角帽後的第一個職務是給紅二十五軍軍長、日後的徐海東大將當警衛員;摘下領章帽徽前的最後一個職務是南京軍區副司令員。對詹大南而言兩個職務之間不光是一級級階梯,還有數百次戰鬥和無數次從死神手掌逃脫的經歷。1993年夏,我專程到南京軍區高幹俱樂部採訪他,年逾七旬依然威嚴的老將軍正在專心致志聽書法講座,摸了一輩子槍桿的手接著握筆桿,武將鐵硬的外殼原來也包裝著多樣的興趣和豐富的追求。我的第一個問題純屬好奇,所以問得極為小兒科:戰鬥中,您斃過執行任務不堅決的部屬嗎?他大惑:打仗就是一個目的,消滅敵人,怎麼能隨便殺自己人呢?我的第二個問題:如果工兵團長不能按時架好橋,您真會槍斃他?他依然大惑:我說過要槍斃他?記不得說過這樣的話了,確實記不得了。我不想再自討沒趣,趕緊轉話題,問起關於那場雨。老將軍一拍茶几,恨恨說:他媽的,1958年,要是老天爺撞到我的手裡,我非拿槍把他斃了不可!

  泉州橋被衝垮了,部隊確實很亂,我就親自跑到渡口去指揮,我的官
  最大嘛。打仗,不論防禦還是進攻,哪裡最重要最吃緊主官就應到那裡去。
  部隊看見你來了,才有主心骨,你也才能瞭解第一手情況,以最快的速度
  做判斷、下決心。

  我在渡口的脾氣可能是大了一些,但必須給下邊一些壓力嘛,你一壓,
  點子啦辦法啦都出來了,天大的因難也就克服了。軍委給軍區的是死命令。
  軍區給我的是死命令。我給下邊也只能是死命令。一級壓一級,壓垮的不
  是部隊,是困難。

  部隊打勝仗憑什麼?就是憑一股氣,一股勁。長征時,我們紅二十五
  軍走到豫西,正是12月前後,數九寒冬,風呼呼刮,真冷啊,人全凍僵了,
  手凍得連扳機都扣不動,敵人把我們團團包圍住,後有追兵,前有堵截,
  一個參謀主任說,紅軍沒指望了,大家把槍丟了,各逃各命吧。徐海東馬
  上命令把他抓起來,陣前槍斃!然後,率部隊硬打猛衝,半夜才沖出包圍
  困,重傷號全丟了。那一次真叫九死一生死裡逃生生死存亡啊!但通過這
  一回,我也明白了,面對再強大的敵人,再惡劣的自然環境,你都必須保
  持壓倒一切敢打必勝的那麼一股氣勢。

  1958年,那麼大的一場雨,7月21日接到命令,24日夜全軍進入了陣
  地,只有三幾天時間嘛,可以說困難重重,但我們按照要求完成了炮擊准
  備。當時,我向前指一邊報告情況一邊想:我們的部隊好啊,我們的戰士
  好啊,還是紅軍留下的傳統,這一仗,我們已拿下了第一個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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