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四


  炮戰,炮戰,雙方以炮為劍,隔著大海過招格鬥,自然,粟裕最關心的還是雙方大炮及炮彈的數量和質量。此時,金門擁有美式155毫米加農炮20門、155毫米榴彈炮96門、105毫米榴彈炮192門,共計308門。我軍105毫米以上榴彈炮223門、100毫米以上加農炮73門、100毫米海岸炮4門、130毫米海岸炮19門,共計319門。我方的優勢是在福建地區庫存炮彈甚多,共達89萬,餘發,敞開打,足夠打半年以上。但由於遠程火炮較少,中程火炮多,鋼筋混凝土工事很少,土木結構野戰工事多,在大口徑火炮和永備工事方面並不占優。粟裕沉吟良久,用鉛筆尖狠狠地敲擊桌子幾下:下決心再調大炮去,從全國調,立即調,火炮數量不超出金門50%,這仗寧肯推遲……

  粟大將在對台對金用兵問題上,再次表現出超常的謹慎。

  採訪中,許多總參老人都說:對台慎言用兵,不似粟總風格,又恰是他的風格。

  * * *

  中國共產黨人在短短三年內,能夠遍掃六合,靖定天下,將曾經不可搖撼的蔣「委員長」席捲而去,請出大陸,成因多多,從純軍事角度看,毛澤東的韜略籌謀是其一,擁有一大批頂尖拔萃的統兵將才是其二。國民黨軍數量、裝備、訓練上的優勢被共產黨軍隊高出一籌的戰略戰術相抵銷,早已是無爭的結論。據說,「委員長」在屢戰屢負一敗再敗之後,曾氣得大罵部屬無能,發出由衷的感慨:共党人才何其多,我黨庸才何其多?科班不如草台,官軍不敵綠林,黃埔生打不過土包子,天又奈何!

  群星爭輝。格外耀眼奪目的幾顆中有一顆叫「粟裕」。粟裕自謙:我只是滄海一粟。他的老戰友們說:在浩瀚的滄海上若能看見一「粟」,那這一「粟」定是閃光的「金米」(紅軍時期,粟裕化名「金米」)。

  解放戰爭,是粟裕軍事才華大放光彩的時期,華東戰場無數次生死鏖戰,均是由他與陳毅悉心謀劃,具體組織實施的。

  軍事,是粟裕的終身職業。他像許許多多的專門家一樣,精於本行卻拙於其他。他不擅言辭,從不誇耀自己的過去,也不允許別人吹捧自己,他把在華東三野時兩讓司令(與陳毅)的美德保持了始終。因此,他在世時,是屬￿位尊而並不顯赫的類型,直到他1984年辭世後,人們對他的讚譽歌頌才如潮而來,悲慟哀悼緬懷的真情,感人至深。人們紀念他敬重他,一是他的品格,二是他的指揮。他的品格高風峻節,他的指揮如詩如畫。

  粟裕指揮作戰的特點是:不循常規,不拘一格,知險而進,險中求勝。他認為,只要有超出一半勝率的六、七分把握,這仗就可以打,就值得打。蘇中七戰七捷、萊蕪戰役、孟良崮戰役、濟南戰役、以至稍後的淮海大戰,莫不如是。當他摘取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之後,人們對他心悅誠服了,始知他走出的「險著」恰恰是事關全域的「妙著」。他求險,並非感情上的衝動和直覺上的魯莽,而是源於對敵我雙方實力的精確計算,源於對各種方案反復比較後擇取最佳的魄力決心。

  但在對台用兵問題上,一向作風果敢潑辣、決策履險犯難的粟總是否過於謹慎了? 高級將領中也有人竊議:如果在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之前,破釜沉舟、舉兵攻台,也可能……

  粟裕說:不行!金門失利的教訓太深刻。不重視血的教訓就要流更多的血。

  又說:中原逐鹿,兩軍對壘,「有把握」通常可理解為比50%再多一點的能夠打贏的可能性。而隔著一片大海作戰,六、七分把握絕對不行,八分九分也不行,非十分不可!

  又說:大海平平,一覽無餘,未來的攻金攻台之戰,是沒有多少「巧」可討的,就是磨盤碾秤舵,硬碰硬。不但要有數倍於敵的火力、數量優勢,而且要有足夠的船隻,保證第一、第二甚至第三梯隊的船隻。還要懂得潮汐、風向、登陸點的選擇。我們攻堅、野戰是行家裡手,但越海作戰是外行,憑老經驗想當然不行,要吃大虧。幾十萬人馬上去了,可能一鼓作氣一勝到底,也可能上不去,叫人家反下來,那就是無路可退全軍覆沒。

  拿破崙說過:懂得戰爭基本規律的人可以做將軍。但也懂得戰爭特殊規律的人才是聰明的將軍。

  * * *

  粟裕,正是一位不僅著眼於戰爭的一般規律,而且時時在注意著越海作戰特殊性的將軍。

  粟裕做指示,反反復複強調的就是兩個字:紀律!

  「這次炮擊封鎖金門島作戰,是毛主席的戰略決策,海軍、空軍、炮兵參戰部隊,都由福州軍區前方指揮部統一指揮,都要無條件地服從指揮,要打就打,要停就停,令行禁止。不許各行其是擅作主張。」

  「發現特殊情況要及時請示報告,任何人不得貽誤。」

  「特別是處理美機、美艦,一定要遵守中央軍委的既定作戰原則,不出公海作戰,不主動攻擊美機、美艦,嚴守自衛。」

  「……」

  粟裕用堅強的理智抑制住欲望的誘惑,附加了諸多的限制詞「不」。他著眼于炮擊金門最大的特殊性: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事較量,而是一場政治仗。

  * * *

  瞄準那個海島的弓弦,正在一厘一毫地繃緊。

  6

  7月21日,臺灣海峽暴雨滂沱。

  卅載未遇的一場特大降水福禍參半。

  惡劣天候使得終日在福廈空域穿梭飛巡的臺灣偵察機無法出動,為大陸方面大規模的軍事調動扯起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老天爺的慷慨排泄也把閩江、晉江、九龍江撐破了肚皮,陡然暴漲濁浪滔滔的江水像好不容易才逃出牢籠的一群野牛,咆哮而去,橫衝直撞,公路、鐵路在它的踐踏之下到處塌方,遍體鱗傷;43座橋樑不敵重擊,呻吟歪斜,斷骨折筋。

  十萬火急開赴戰區的一支支摩托化炮兵部隊在各處受阻。

  * * *

  採訪中,幾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那場下得人心煩躁、險些誤了大事的暴雨說起。

  梁樹森老人說:炮擊金門,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敵手不是國民黨也不是美國人,而是龍王爺尿泡脹破了,落下來的一大堆麻煩和困難。

  梁樹森,一位牛高馬大、耿直爽快的河北同鄉。1958年任炮三師三十九團團長,離休前任建陽軍分區司令員。冒昧問起梁老高夀,他呵呵笑道:挺好記,炮戰那年37正當年。現在(1993年)把那倆阿拉伯數碼倒過來就得,剛好73,不中用嘍。我又問:梁老,我曾往漳州幹休所寫信查找過您,不知您……?他像一個不會掩飾的誠實的小學生:前後二封,通通收到。對不住,我沒回信。三十多年了,現在都什麼形勢了,還提打炮那段幹啥?不過您從北京大老遠地來找我,陳芝麻爛穀子事還得說,哪段有用,您自己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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